陆沉舟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素色帷帐。纱幔层层叠叠垂落，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微微蹙眉，指尖下意识动了动，这才察觉自己掌心正握着什么，温软细腻，像捧着一团暖融融的棉花。
他侧首看去，姜溯正趴在床边睡得香甜，少女的半边脸颊压着手臂，挤出一点可爱的软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她耳旁的一绺碎发不听话地翘着，随呼吸轻轻颤动，像只停驻在花朵上的蝶。
陆沉舟怔住了。
他从未这么近、这样静地看过她。
或者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他们的每一次相处都是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犬不宁！她总爱捉弄他，而他……竟也乐此不疲地回敬。
有时候气得想掐死她，有时候又觉得她有趣得紧，留在身边解闷也不错。
一缕晨光透过窗纱，在她鼻尖缀了粒小小的光斑，晃得他心头微痒。
那光斑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一颗跳动的星辰。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触碰。
“姜小……”
门突然被推开，栖鹤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素来“清冷自持的”大祭司正一只手半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悬在姜溯发顶，像是要抚又不敢抚的模样。
见他进来，陆沉舟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神却比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栖鹤师兄怎么不进去？”
叶临川的大嗓门从后方传来，手里的瓷质药碗和药勺随着他的步伐叮当作响。栖鹤倒吸一口凉气，反手就是一个肘击，在叶临川“嗷”的痛呼声中迅速关门。
木门“砰”地撞上叶临川高挺的鼻梁，接着又是一声痛呼。
“你谋杀同门啊！”叶临川捂着鼻子瓮声抗议，眼泪汪汪的模样活像被抢走了新娘似的。
栖鹤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小声点！没看见陆沉舟正在……”他这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卡壳，耳尖也诡异地红了。
“在干嘛？”叶临川掰开他的手，突然福至心灵，“哦！是不是在偷看小迟睡觉！”
门内传来茶杯碎裂的声响。
栖鹤绝望闭眼，脑中已经能想象出陆沉舟此刻阴冷的表情，他当机立断拽着叶临川的衣领往后拖，压低声音道：“你傻啊！这分明是……是……”
“是什么？”
“是情动！情动！你懂不懂！”栖鹤痛心疾首，像是自己养了很久的的姑娘终于要出嫁了一般。
屋内，陆沉舟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盏，罕见地有些举足无措，他方才竟因栖鹤的话慌了神，连最基本的控物术都失了准头。
床边的姜溯似被声响惊动，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唇间还溢出小猫似的呻吟声。
这一声惹得陆沉舟指尖微微发颤，他望着两人不知何时又交握在一起的手，忽然想起梦里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情形。
窗外传来叶临川恍然大悟的惊呼，“所以我们马上就能喝……师尊的喜酒了”。
陆沉舟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轻轻抽回手，却在离开的瞬间被姜溯迷迷糊糊抓住，少女闭着眼将他的手掌贴在脸颊，满足地喟叹：“好凉快啊！”
陆沉舟僵在原地，向来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修长手指此刻竟不知该往哪放。他望着她肩上随着身子扭动露出的一点还未消退的齿痕，眸色渐深。
所以那不是梦！是真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难道那是原主的记忆！
姜溯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浮浮沉沉，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轻轻托起。那双手臂沉稳有力，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她的美梦。她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对方的衣襟，嗅到了一缕清冷的松木香，好像是陆沉舟身上的味道。
她困得睁不开眼，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稳稳抱起。他的动作极轻，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连呼吸都放得极缓。她的脑袋软软地靠在他胸前，耳畔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陆沉舟抱我了？他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可睡意实在太浓，她迷迷糊糊地好像攥住了他的衣袖，像是怕他离开似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陆沉舟脚步一顿，低头看她。少女蜷缩在他怀里，睫毛轻颤，呼吸绵长，脸颊因熟睡而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他眸色微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却又很快松开，生怕力道重了会惊醒她。
……怎么这么轻？
他微微蹙眉，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悦，她平日里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床榻近在眼前，他俯身，动作极缓地将她放下。可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时，姜溯却像是有所察觉，无意识地哼了一声，手指仍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唇瓣微微嘟起，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别走。”
陆沉舟瞬间僵住。
他垂眸看她，指尖悬在半空，想抚一抚她的发，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收回。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最终只是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确保她不会着凉。
姜溯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脸颊蹭着柔软的锦被，睡得愈发香甜。
陆沉舟静静站在床畔，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像是想抚平那抹不安，却终究又克制地收回。
他垂眸看了她许久，终是无声叹息，转身欲走。
可就在他迈出第二步时。
“……陆沉舟……我要杀了你！”
一声极轻的梦呓，软糯含糊，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进他的心脏。
陆沉舟的脚步骤然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她就这么恨他？连梦里都要杀他？不过……她越恨，他越觉得有趣。
陆沉舟摇了摇头，快步走出房间。
他路过楼下大堂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他。
“师尊，您老终于舍得下山了！”
陆沉舟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橙衣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准确地说，是只有一只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左眼戴着黑色眼罩，边缘绣着精致的蛇行花纹，右眼却是妖异的竖瞳，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他的记忆迅速翻涌，他之前收过两位弟子，这两位弟子一男一女，男的叫沙归，学成之后，回他的大漠去了，至今没再联系过！
女的叫冯蝉衣，是一只半妖，那日，她被一群修士追杀，是陆沉舟救了她！
但冯蝉衣为了报杀母之仇，最后做了一些错事选择离开姑射山！
现在想来，冯蝉衣的真身是蛇，该不会……
“那日山间的小蛇，是你？”陆沉舟直截了当问道。
冯蝉衣捂嘴轻笑：“没错，是我。弟子不过想跟您开个玩笑罢了。”她歪着头，眼罩下的伤疤若隐若现，“怎么，吓到您的新弟子了？”
陆沉舟眼神一冷：“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随即他又问道：“不过……你找我所谓何事？”
冯蝉衣面上闪过一丝愁容，拉开身旁的座椅，“师尊，您还没用早膳吧！要不……咱们坐下边吃边说。”
说着她便拉开了旁边的座椅，还吩咐店小二上一点吃食过来！
店小二回复道：“好的！大当家的！”
听到这话，陆沉舟揶揄道：“没想到你离开玄天宗才五年，竟自己做起生意来了！”
冯蝉衣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陆沉舟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能怎么办！弟子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师尊您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没有钱，寸步难行！这凡间的生活，可不比玄天宗靠着姑射山就能吃穿不愁，难着呢！”
陆沉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等菜上齐，冯蝉衣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却不急着吃，只是在碗里拨弄，“这些年，弟子收留了很多半妖。他们中有的父母惨死，有的刚出生就被丢弃……我把他们都带回家，尽心抚养……等他们有自理能力时，就帮他们找份活计，他们的日子也算过的安稳。”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竖瞳里闪过一丝痛楚：“可前些日子，霍家来人，把他们全都抓走了。”
陆沉舟端起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想让我去救他们？”
“不。”
冯蝉衣放下筷子，直视他的眼睛，“我想知道霍家要做什么。半妖没有妖丹，对他们毫无用处。除非……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听说霍拂雪因为对您不利，被长老们废了灵根。师尊一定知道些什么？”
陆沉舟不答反问：“那你呢？你收留他们又是为何？”
冯蝉衣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师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为什么？不过是看他们可怜罢了！”
她摸了摸眼罩，“就像师尊当年可怜我这个“小怪物”一样。”
陆沉舟沉默片刻，“我会帮你救人。至于霍家的目的……我无可奉告。”
冯蝉衣有些生气的笑道：“师尊，您做事还是这么谨慎！”
陆沉舟幽幽道：“不谨慎，早就不知道死几回了！”
冯蝉衣忽然想起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可师尊就算再谨慎，也难过情关呐！我听说，师尊又上了霍拂雪的当，还是师尊新收的弟子，把师尊救了出来！话说师尊新收的那位弟子，长得还真是水灵呢！”
陆沉舟眼神骤冷：“你见过她了？”
冯蝉衣眨眨眼道：“是啊！要不是师尊您昨夜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也许我还能和她把酒言欢呢！”
陆沉舟脸色微变：“你没和她说什么吧！”
冯蝉衣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道：“说什么？说师尊和霍拂雪的事吗？”
她见陆沉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放心啦！师尊！我什么都没说。不过……那位小师妹似乎对您很有兴趣呢，一直追着我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