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悔薄情 > 第 56 章
    一连几日的晴天,闷热到夜里得拿着扇子纳凉才得以安眠,到了今日,一推窗却是阴云密布的天气。

    窗外鸟啼声清脆,谢棠在屏风后系好衣裙上的系带,向外张望几眼,见无人注意到她这处,连忙将先前兑好的银票塞进怀中。

    此行匆忙又隐秘,自是不敢带太多行囊,卫子羡聪敏,心思细腻,难保会发现端倪。

    为保此行一切顺利,只带些银票才是最妥帖的。

    收拾周全后,谢棠站在门口回首,一一扫过这屋中边边角角,随后头也不回的迈过了门槛。

    卫子羡正在廊下看海棠花,听到动静,他回首往过去,看到少女娉婷向自己走来,眼眸霎时变得温柔。

    他看着谢棠一步步走到身前,温声唤了她一声,随后又伸手从女使手中接过披风,为谢棠仔细披上。

    “今日风大,莫要着凉。”

    卫子羡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片刻间他已灵活地打好了结,随后将肩头的褶皱抻了抻,这才牵起谢棠的手,并肩向外走去。

    仍是上回的那个成衣铺,绣娘笑吟吟地在门外侯着,看到谢棠过来围着她称赞不已。

    谢棠提着裙摆向四周看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路上行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无人关注他们,便是房顶屋檐上也干干净净,唯有几只雀鸟落下又飞走,毫无异样,一时间谢棠心里愈发的忐忑了。

    见她神色不安地蹙眉向四周看着,像是小鹿一般灵动可爱,卫子羡轻捏了捏她的手,轻笑一声:“阿棠在看什么?”

    谢棠浑身一僵,惴惴看了他一眼,才往他身旁靠了靠,小声说:“只是有些许的紧张。”

    “不紧张,你该开心,阿棠,你要嫁给我了。”卫子羡心下满足的难以言语,唇角的笑再没有下去过。

    谢棠不置可否。

    二楼阁间里,谢棠与绣娘在屏风之后,绣娘捧着托盘过来,笑着道:“姑娘姿容秀美,身姿极佳,这喜服在您身上,就像是寒枝见了春风,枝头才能开出鲜艳的花儿。”

    谢棠没心思听她恭维,勉强笑了笑,女使过来欲替她解衣裳,谢棠连忙避开,动静之大,令屋中所有人都怔愣片刻。

    绣娘诧异道:“姑娘这是……”

    谢棠攥紧衣裙,掌心都生了一层薄汗,她摇摇头平复下心绪,垂着眼睫颇为羞赧地温声道:“劳请诸位移步,我自己更衣便是了。”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绣娘倒也十分理解,笑着便要领众人都绕过屏风出去。

    这时,谢棠的手忽然被什么人给抓了一下,她微微一怔,迅速看了一眼身侧,见是一个眼生的女使,这人生的平平无奇,放在人堆是片刻难以找出的,但她的眼底满是冷静,见谢棠看过来,微不可及的对她点了下头。

    谢棠霎时回神,忙伸手拦下绣娘,指了指这个女使,轻声道:“姑且让她留下吧,系带繁琐只恐我难以穿好。”

    绣娘笑呵呵地看了眼女使,见她无甚特别之处,只当她是姑娘在府中相熟之人,自然没有异议。

    屋中的人悉数出去了,木门才关上,女使便冷静地低声对她道:“马车在后街处已备好,姑娘只需听我安排即是。”

    谢棠吞了下口水,掌心满是冷汗,她紧抓着裙摆,难得有几分慌乱:“那我……我要做些什么吗?”

    女使极为淡定的取过喜服展开,一面替她更衣一面道:“世子现下就在门外,且世子安排的人不会轻易离开,姑娘当下只需一切照旧。”

    谢棠说好,任由她替自己一一换好喜服,才将所携银票塞进怀中,便听得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阿棠,我可否进来?”

    谢棠手一抖,下意识抓住了女使的袖子,女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棠深呼吸几下,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次,才壮着胆子走出屏风,打开了门。

    门扉缓缓张开,内里那张灿若春华的面容一点点显露出来,恍然间卫子羡竟觉胸腔中的东西几欲蹦出来,看清谢棠面容的瞬间,卫子羡竟欣喜到失语。

    两人隔着门槛,一里一外相向而立,久不见他说话,谢棠长睫微颤,不会是被他发现了吧,越想越觉得害怕,面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好在下一瞬,卫子羡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棠。”

    她受惊一般连连应声道:“我在。”

    卫子羡轻笑一声,小心万分的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离她还有一寸时,楼梯忽地传来绣娘的惊呼声。

    “谢姑娘当真是艳色绝世、仙姿佚貌!”

    谢棠怔然间向后退了半步,大红的喜服映衬着她的面容,少女的脸庞都像是染上了红晕,退后一步慌乱躲避的模样,端的是一副含羞带怯的娇俏样。

    绣娘在宫里伺候多年,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走近了顿时感觉出贵人的不悦,她连忙从身后女使处拿过红盖头殷殷献上。

    笑着道:“适才忘了将盖头一并拿上来,还好没误了事,今日也是个黄道吉日,不若就劳驾世子您给姑娘亲自戴一下,瞧瞧您二位可还满意。”

    这话实在讨巧,卫子羡心间那点被打搅的不快也逐渐消散,颇有些跃跃欲试。

    他接过了盖头,双眸含着期盼望向谢棠。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的便服,仅是极为简单的玉冠束发,但却难掩通身气派,光是站在原地,便是足够的风流潇洒、神采英拔。

    这一张盖头捧在掌心,艳红与素白相互映衬,加之他面上温雅的笑意,整个人更是说不出的贵气,一旁的女使都不敢抬头瞧他。

    瞧着他的模样,谢棠也恍然了片刻,这一刹那间,她竟生出了挣扎之意,她当真要离开卫子羡吗,此生再也不相见吗?

    但也只有片刻,她就清醒过来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卫子羡并非他表明这般的纯良无害,他简直黑透了心。

    她垂下眼避开他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兴许是太过高兴,卫子羡丢了平日的机警,没有看出谢棠的躲闪和不愿,在绣娘一声声天赐良缘、珠联璧合的夸赞声中缓缓走向了谢棠。

    离得更近了,他愈清楚地看到了谢棠的模样,看清了她灿若星辰的眉眼、嫣红的嘴唇,还有她身上那象征着谢棠这一生都将属于他的大红色的喜服。

    他双手捧住谢棠的脸颊,躬着身子,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的碰了下谢棠的额头。

    轻声却坚定给下他的承诺:“纵是青山尽烂,流水归西,我亦对你不离不弃。”

    话方落,楼梯上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须臾间,冯鸣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主子,钱大人有要事相见。”

    他们户部近日被牵扯进一桩旧案中,便是休沐日也得去衙门侯着,卫子羡今日在外已有多时,多有耽搁,现下闻得户部尚书相见,自是不能耽搁。

    卫子羡掌心轻轻地摩挲着谢棠细腻温热的脸颊,深深凝望她几眼,才郑重地将红盖头覆在她的头上,看着她如今待嫁的模样,情不自禁的隔着红色的盖头,在她的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棠,等我。”

    语罢,他便折身离开,不曾回看过一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棠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泪从眼尾滑落,砸在了地上。

    谢棠以换衣裳为由挥退众人,片刻后,她命女使下楼告知绣娘,她今日来了月事,骤然间疼痛难耐,要借那间屋子休憩片刻。

    绣娘自是应下,又唤人煮了姜枣茶端上去,那女使便在门外侯着,以防有人惊扰了屋中的谢棠。

    当房中只有她一人后,谢棠迅速地换好了女使先前为她准备好的衣服,随后以腹痛难忍唤她进来。

    片刻后着女使服装的谢棠低着脑袋端着盆出了门,自楼梯向下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转而进了二楼尽头的一间房中。

    而那间屋中,便侯着大夫人一早备好的人,谢棠甫一进门,便被带着从窗中离开。待身魂俱定时,她已坐稳在马车上,掀帘而看,便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之中。

    云绽扑上来将她紧紧抱住,一时涕泗横流:“姑娘,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棠回抱着云绽,脑袋埋在她的肩头,五脏六腑都憋闷生涩,泪水更像是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该开心、该欣喜,不要落泪,可心脏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痛苦,那痛苦爬遍了四肢百骸,让她再也停不下来哭泣。

    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落了雨,马车粼粼驶过,溅起地上水潭,其上落花飘零。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愈发的昏暗,雨声也愈发的大了,谢棠掀开帘子向后一看,便见阴沉天际之下巍峨的城墙高高地立在后边,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隐约可窥得汴京城中的千灯万户。

    下着春雨的夜里,呼吸间满是下雨时尘土湿草的清香,风尚且料峭着,没多久她便放下车帘坐了回去。谢棠靠在车壁之上,借着一盏昏灯明灭的光,垂眼沉默地看着自己这一身陌生的装扮。

    马车将汴京城的嘈杂和热闹抛的越来越远,天地间只有耳边马蹄溅起浅草和泥土的声音,直到这一刻,谢棠才生出了自己当真是离开了她生活了八年的地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