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她想张口,却发觉喉咙火辣辣的发痛。
才准备翻了个身,便觉得被衾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下一瞬,手就被人给一双温热的掌心给握住了,卫子羡的声音低哑难听:“你醒了。”
不消片刻,屋中的灯亮了起来,谢棠这才得以看清周遭情形。
陌生的陈设显示出这应该是一间客栈,房中还有着若有似无的草药的苦味。
卫子羡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谢棠水汪汪的眼睛警惕望着周遭的模样,他将水置在榻旁的小几上,将谢棠扶坐起来,一面搅着汤药,一面解释道:“此处是一家客栈,你昨夜起了高热,已请了大夫过来医治,待病情好转再归京。”
谢棠脑袋还闷闷地痛着,听罢他的话,所有的回忆通通涌入脑海,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如今是什么境地。
卫子羡舀了一勺药递了过来,谢棠偏过头避开了,动作间不慎碰到了药碗,那碗药就那么洒在了他的手和被衾之上。
谢棠微怔,随后逃避一般地钻入被窝,只拿背对着他。
卫子羡看着手上挂着的黑乎乎的汤药,那药一直煨着,骤然碰到皮肤,滚烫的热灼在手上,烫的人发痛,痛意就顺着手背一路爬遍四肢百骸。
他静坐片刻才起身离开:“我吩咐人再熬一份。”
谢棠没有应声。
生着病不多时便有困意袭来,谢棠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却是被人给摇醒的。
云绽一脸担忧的望着她,谢棠眸子微动正要说话,眼睛却已经看到了在几步之外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卫子羡靠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谢棠收回视线,望向云绽,后者惴惴看了眼身后,小声说:“姑娘,吃药吧,你的身子最要紧。”
谢棠定定看了她几眼,见她无任何异常,神情也正常,这才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此后数日,都是云绽来喂她吃药,但每一回卫子羡都在身侧,甚至在夜里他都在房中守着,坐在那张椅子上,仿佛不知疲倦永不歇息,一直看着谢棠。
这一路上,他都极少说话,为数不多的几回,都是问谢棠身子如何了、头还疼不疼、饮食可还吃的惯。
谢棠鲜少正面回应他,都是摇头或点头,迫不得已时也只嗯一声,卫子羡竟也一次都不曾觉得被冷落,从不曾黑过一次脸。
唯有一回在马车上,卫子羡指着窗外春首的好风光,说了一句:“我院中的海棠也开了花。”
谢棠顿时就想起了临在眼前的婚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道:“这个时节海棠早谢了。”
卫子羡霎时就冷了脸,黑沉沉的目光看着谢棠,看了她好久,久到谢棠都有些不安时,他才淡声道:“无妨,花明年还会开。”
这日之后,他便出了马车,骑马而行,再也没有同谢棠说过什么话。
直到回了汴京。
回去那日是个雨天,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东风将几滴雨送入马车,趁机掀起车帘,外面汴京城熟悉的一砖一瓦霎时间映入眼帘。
谢棠攥紧膝上裙子,心下是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搅得她生出无限惆怅,她靠在车壁上,慢慢阖上眸子。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街市声渐渐消失,谢棠总觉得这条路走了好久好久,彼时她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不愿再回汴京,才会觉得平日里熟悉的那条短短的路都变得十分漫长。
雨声愈发的大了,马车里昏暗的看不清周遭,马蹄声渐停,片刻后,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卫子羡撑着伞同她伸出了手。
谢棠咬咬唇,将手放上去一步一步下了马车。
两人共乘一把伞往前走着,忽然,谢棠停下了步子。
她抬起眼帘从伞下往外看去,只见周围白墙黛瓦,院墙高立,门户极小,是在汴京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宅子。
普通到马车停在巷中都只能堪堪停下,锦衣华服的众人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并没有回到国公府!
谢棠看向卫子羡,心跳忽然不受控地加快了起来。
这种不起眼的小户,同国公府素来是扯不上半点的关系的,但看卫子羡的态度,这应当是今日他们的目的地。
一个不好的猜想忽地在脑海浮现,谢棠咬紧下唇,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便被卫子羡攥住了腕子,他垂下眼皮望着她,眼底极为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话:“你想去哪?”
他这般举止,谢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顿时惊慌地挣扎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欲将我软禁于此?”
卫子羡没有说话,只是手下的力气愈加地重了,几乎是半托半抱着将谢棠带进了院子,谢棠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如一只闹腾的小猫一般,卫子羡丝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进了屋中。
从门口到屋中的这小一段路不长,但今夜雨势大,加之谢棠多有挣扎,无瑕撑伞,二人身上难免沾到雨珠,颇为狼狈。
谢棠发丝湿了贴在白玉般的面颊上,眼睛也因气愤而覆了层薄红,仰着头怒视着卫子羡,落在卫子羡眼中,却满是楚楚可怜。
他一手落在谢棠肩上,固定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抬袖轻柔地将谢棠脸上的雨水擦去,似是无奈般地叹气,道:“软禁?阿棠怎能这般想我,你我婚期将至,国公府我准备了许多惊喜,既是惊喜,自是要日后你一一外揭开。”
谢棠简直要被他这副冠冕堂皇的样子气笑了,怒气冲冲瞪着他:“你总该知,我此回离京是为何?你怎么会想着我还愿意嫁给你!”
卫子羡脸色微变,手指按在谢棠唇边轻压了压,黑沉目光定定看着她:“我说了,李家日后不会再生变故,如今这个承诺有个前提,就是你此生都安稳待在我身边。”
谢棠扭过脸不再瞧他,卫子羡却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缓步往里间移,一面走一面指着屋中陈设,温声道:“此处是我仿着国公府你的屋子命人修的,你定然能住的安心。”
闻言,谢棠才注意到这些,屋中桌椅花草一应事物皆与她房间一致。
不知为何,看清这里的那一刹那,谢棠的心底翻涌起很多奇怪的情绪,说不清是失望更多还是害怕,亦或是有一丁点的开心,各种情绪掺杂一起反而让心空落落的,竟有些想落泪。
卫子羡没待太久便离开,临别前解释道,是衙门堆积的事物繁多。
他一离开,云绽便推门进来了。
谢棠抓着她仔细查验一番,见她毫发无伤,又是松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自此便被困在这别苑之中。
每日能走动的范围,也不过屋中到宅中院里的几步路,不消片刻便能走个来回。
谢棠总是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望着那自由翱翔的鸟儿,生出无限的羡艳。
又一回,待鸟雀飞尽了,她收回目光折身回去,躺在贵妃榻上,默默看着外面发呆。
睡意袭来的昏沉间,她想,她这回又有几日不曾见过卫子羡了?
也不知离他们的婚期还有几日?
事到如今,成亲不成亲都无所谓了,她一刻也不愿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逼仄的院落,沉默的护卫,以及问出话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女使,这一切都要将她逼疯了。
要她明日成亲都行,只要不继续过这种日子。
梦中总觉有人扰她,谢棠睡也睡不安稳,拂开好几回,那人却总不罢休,谢棠瞬间生了气,捉住作乱的那只手。
迷糊间眼睛尚来不及睁开,声音也沙哑又含糊:“你做什么?”
因着侧睡,她的脸颊被压出淡淡的红痕,额前几缕墨发也散着,颇有几分俏皮可爱。
卫子羡心下一软,抓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这熟悉的声音方入了耳中,谢棠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她从榻上坐起来,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卫子羡眼神微变,看着自己忽然空了的手心,轻笑一声:“这么久没见,阿棠不想我吗?”
谢棠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卫子羡轻挑了下眉,深邃目光定定看着她:“待到成婚那日就能回国公府了。”
果真是如此,卫子羡当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谢棠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烛火照映出的两人的影子,没有什么气力去争辩什么了。
她转过去背对着他躺下,阖上眸子,轻声道:“都好。”
分明是顺了自己的心意的回答,可卫子羡心里却怎么也欣喜不起来,半分的喜悦都没有,充斥着满腔的反而是迷茫和无力。
好像无论他怎么做,谢棠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了,即便两人相隔不过方寸,可两颗心之间却隔着千万里远,他再怎么做都是徒劳了。
他微微抬眸看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缓缓攥紧了掌心,这股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溃了。
良久,他才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带六妹妹来看你。”
谢棠身子微动了下,但最终也没有回头,只瓮声瓮气回了声好。
月色铺满城,马车缓缓驶出巷子,在这天地间一片寂静的时刻,一个黑影走进巷中,似是不经意般走过这座平平无奇的门户,微微停顿片刻后便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