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狐用锁魔囊收了令牌。他蹲下身去检查襁褓内是否有其它物件,无意碰到了婴儿的手臂。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掌门立刻蹲下掌住婴儿的手臂,翻过来,只见那惨白是手臂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魔神之子。”
“魔神陨落已有数百年,”闻人狐轻声道,“怎么会有后代...”
医修李谷谨慎地掐了个法诀,一道青光从他指尖射出,在婴儿周身盘旋。“我师父给我说过当年的魔神。而这个婴儿体内的魔气纯度...几乎与谢无舟相当。”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而且你们看地面。”
众人低头,只见婴儿周围三尺内的土地已经化为焦土,细看之下,泥土中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萧晚音、顾怀书和沈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剑已出鞘三寸。
“刚刚那个魔修说魔神要的是谢不渡的躯壳,如果把谢不渡……”身魂俱毁呢。医修小心开口道。他没有把话说全,但是众人都明白他未说出的话。
“杀了他。”掌门的声音冷得像冰,“趁他还未觉醒。”
谁都没想到,萧晚音猛然上前,挡在襁褓前:“不行!”
“魔神血脉命中带煞,这是天定的灾星!”掌门的剑尖指向婴儿心口,“现在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空气中骤然紧绷。沈客和顾怀书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到了萧晚音两侧。三人虽未拔剑,但周身灵力已然流转。
“他只是个婴儿啊,师伯,他什么都不懂。身为魔神血脉却沦落至此,说明魔神并不爱他。在没有爱的环境下长大,他必成祸患。可如果我们陪他长大呢?”萧晚音身为女性,比在场的男修更为感性。而且她曾拥有过爱她的爹娘,可是忽然有一天,家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她独自一人找了他们很久很久,直到被闻人狐捡走。她怨恨过她爹娘,但是来了凌云峰后,她有了爱她的师父和师伯,还有两个可爱的师弟,以及许多善良的师兄师姐们,她释怀了。
她理解被爹娘抛弃的感受,抛弃就是背叛,她同情这个婴儿;她坚信爱能感化恶,也明白恨是爱的衍生。她相信他在凌云峰,会成长得很好。
“够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是闻人狐,他站起来,腰间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他袖袍一挥,掌门的剑便"铮"的一声归了鞘。
闻人狐再次蹲下身,细细打量着那个婴儿。婴儿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漆黑如墨的瞳孔中仿佛有星辰流转。他对上闻人狐的视线,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笑了起来。
“师父...”萧晚音紧张地攥住衣角。
闻人狐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古铜钱,轻轻放在婴儿额头上。铜钱发出微弱的金光,表面浮现出繁复的纹路。
“天灵根...”闻人狐轻叹,“而且是千年难遇的混沌灵根,可纳五行。”
掌门闻言眉头紧锁:“魔神血脉加上混沌灵根,若入魔道...”
“若入正道,未尝不能成为我们凌云峰的栋梁。”闻人狐抱起婴儿,动作出奇地轻柔。婴儿立刻抓住了他的一缕发丝,开心地摇晃着。
掌门沉默良久,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萧晚音眼中的恳求,沈客和顾怀书无声的支持,闻人狐的期待,李谷的犹豫...最后定格在闻人狐怀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婴儿脸上。
“罢了。”掌门俯身抱起婴儿。
生性冷淡的掌门师兄面无表情,怀里却抱着一个活泼的婴儿,那场景怎么看怎么好笑。闻人狐乐不可支,却见掌门师兄把视线投向他,对着他冷冰冰地开口:“既然这婴儿是师弟的徒儿们想要留下的,你身为他们的师父就要负责,他就安置在你们仙不语那,交由你们照料。”然后谢不渡就被塞到了闻人狐怀里。
闻人狐嘴角抽了抽,现在倒是承认萧晚音他们是他徒儿了,夺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呢。嘁。
回峰的路上,萧晚音小心翼翼地从闻人狐手中接过婴儿。襁褓入手冰凉,却有一股奇异的温暖从接触处传来,直达心底。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音,他和你有缘,你给他起个名字吧。”闻人狐笑眯眯看着小团子抱着一个更小的团子。
沈客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婴儿的脸颊。婴儿抓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顾怀书轻笑:“看来是个有脾气的。”
萧晚音望着远处如血的残阳,轻声道:“谢不渡...就叫谢不渡吧。”
“不渡?”沈客疑惑。
“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萧晚音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但我希望他...永远不需要回头。”
闻人狐走在最前面,闻言脚步微顿。他仰头饮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当夜,仙不语峰顶的观星台上,掌门负手而立。他面前的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仙不语峰偏殿内的景象——萧晚音正轻拍着谢不渡的背哄他入睡,沈客和顾怀书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准备灵乳。
“师兄既然不放心,为何还要答应?”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掌门没有回头:“不关你的事。”
“那孩子体内的魔气...”
“闻人狐自有分寸。”掌门掐诀关闭水镜,“况且...若真到了那一步,我自有准备。”
他说着,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古老的禁术符印。
与此同时,熟睡中的谢不渡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里,一抹血色转瞬即逝。
————
仙不语峰的桃花开了又谢,转眼已是一百个春秋。
“不渡!还给我!”萧晚音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提着裙摆追在谢不渡后面,些许喘气,冷艳眉眼中更显春晓之色。前方那个修长的身影像只灵活的兔子,在桃林间穿梭自如。
“不给!先追上我再说!我到要看看是谁给师姐你送的相思笺!”一百岁的谢不渡回头做了个鬼脸,手中木剑一挥,带起一道轻微的剑气,将飘落的桃花瓣一分为二。
“‘自那日论剑台一见,道友剑光如月,照我道心三年不寂’,哎呦,三年不寂~”
萧晚音听见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加快脚步,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灵力波动。她脸色骤变:“不渡!停下!”
已经晚了。谢不渡突然僵在原地,手中的木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
“又发作了...”萧晚音心中一紧,迅速掐诀结印,一道青色灵力屏障将谢不渡笼罩其中。几乎同时,谢不渡周身爆发出浓烈的黑气,撞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师姐...疼...”谢不渡蜷缩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那些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游走,所过之处泛起骇人的血丝。
萧晚音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融入屏障。“坚持住,师父马上就来。”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尽管维持屏障消耗的大量灵力已经让她脸色发白。
远处传来破空声。闻人狐踏风而来,腰间酒葫芦剧烈摇晃。他二话不说落在谢不渡身旁,一掌按在他背心,浑厚的灵力如江河般涌入。
“晚音,退后!”
萧晚音刚撤去屏障,一股狂暴的魔气便冲天而起,将方圆十丈内的桃树尽数摧折。闻人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手上的灵力输送丝毫未减。
“师父!”萧晚音惊呼。
“无妨。”闻人狐抹去血迹,另一只手解下酒葫芦猛灌一口,“去叫沈客和怀书来,布四象封魔阵。”
当沈客和顾怀书赶到时,谢不渡身上的黑纹已经蔓延到脖颈。闻人狐的衣袖被魔气腐蚀得千疮百孔,露出下面被灼伤的手臂。
三人迅速站定方位,灵力交织成网,将暴走的魔气一点点压回谢不渡体内。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丝黑气消失时,所有人都汗如雨下,灵力几近枯竭。
谢不渡安静下来,昏睡在闻人狐怀中,脸上的黑纹褪去后,又恢复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这是第几次了?”沈客喘着气问。
萧晚音轻轻擦去谢不渡额头的汗水:“今年第三次,比上次间隔短了一个月。”
闻人狐神色凝重:“魔气发作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谢不渡体内的魔神血脉正在觉醒,而他们压制得越厉害,反弹就会越强烈。
“师父,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萧晚音看着谢不渡,声音微微发颤。
闻人狐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有。我会想办法。”
当晚,闻人狐独自来到仙不踏。掌门正在练剑,见他来了也不停手,剑气纵横间淡淡道:“是为了谢不渡的事来的吧。”
“师兄,”闻人狐罕见地行了正式礼节,“借《太虚清心诀》一观。”
掌门的剑势一顿:“你我之间何必那么多礼节。再说了,那是禁阁秘典,不在我这。”
“我知道师兄三年前就取出来了。”闻人狐直视掌门的眼睛,“谢不渡是我徒儿,我必须救他。”
“可是你应该知道,《太虚清心诀》对谢不渡只能起到短暂压制作用,而且每次使用都会耗费念诀者大量灵气。”
“我知道,暂时先念诀安抚他一阵子,过段时间我会带着徒儿们去一趟云巫谷,那里有能消解他体内魔气的方法。”
掌门收剑入鞘,转身走向内室。片刻后,他扔出一卷泛着金光的玉简。
“嘿嘿,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