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叶逐风换上那套白衣，发现衣襟内侧用银线绣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他推开门，发现萧晚音已经在院中等候。她今日穿了正式的月白色长袍，发髻高挽，插着支白玉簪，整个人如霜雪般清冷。
“紧张吗？”月中仙笑着对他开口。
叶逐风老实点头。萧晚音轻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吃块桂花糖，甜的能压惊。”
糖块入口即化，甜香弥漫。
叶逐风跟着萧晚音走向掌门所在的峰，仙不踏，路上陆续遇到其他师兄师姐。顾怀书一身靛蓝长衫，腰间悬着柄青铜剑；谢不渡依旧是玄色劲装，但难得地把头发束了起来；沈客居然规规矩矩穿了正装，只是领口仍松散地敞着；巫萤儿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衣，不过交领处是剑阁云纹与苗疆藤蔓交织，袖口则是三层渐变毒蕈花纹，应该也是师兄师姐为她准备的。巫萤儿朝他挥挥手，发间银饰叮当作响。
主阁前的广场上，数百名剑阁弟子已列队等候。叶逐风顿时手足无措——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观礼。萧晚音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别看他们，看前面。”她又看看巫萤儿，很好，她看上去倒是挺兴奋的。
高台上，闻人狐一改往日懒散模样，雪白长袍上绣着金色云纹，腰间配着柄古朴长剑。他身旁站着的谪仙般的人，想必就是掌门了。掌门后面跟着五个气度不凡的长老，也是其他五座峰的峰主。
“剑阁弟子巫萤儿、叶逐风，上前。”闻人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巫萤儿和叶逐风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石阶共九级，叶逐风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青石，而是周国城墙的断壁残垣；巫萤儿走得清爽，犹如在云巫谷。登上最后一阶时，他们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拜师礼。
“巫萤儿、叶逐风，你们可知剑阁门规？”
“弟子知晓。”
闻人狐颔首，从身旁童子捧着的玉盘中取出两块青玉牌，分别系在巫萤儿和叶逐风腰间：“此乃命牌，滴血认主。”
叶逐风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玉牌上。青玉顿时泛起红光，牌面上浮现出“叶逐风”二字。巫萤儿也在她的玉牌上看到了她的名字。
“再授剑。”
这次呈上的是两柄剑。闻人狐取出其中一柄，苗银剑柄，剑身透明如水晶，他把它递给巫萤儿：“此剑名为〔百蛊啼〕，它内封活体蛊虫，剑气带毒且毒性会随着你的情绪波动而变化。它可拆解为十二把蛊毒飞刃。你也可以用它本命蛊的茧壳，最终破茧而出的就是你的剑灵。此后，你就是剑阁第一代第四弟子。”
接着他拿起另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它剑鞘上缠绕着青色藤纹。闻人狐把递给叶逐风。叶逐风握住剑柄的瞬间，剑身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向他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
“此剑名〔孤光〕，与你命格相合。它吸收煞气后浮现血色星图，短暂召唤阵亡将士虚影助你作战。煞气有侵蚀作用，但是〔百蛊啼〕与〔孤光〕有羁绊，它俩共鸣时，蛊虫会替你消解侵蚀。”闻人狐拍了拍他的肩，“从今日起，你便是剑阁第一代第六弟子。”
“本来我们剑阁子弟的本命剑，都是自己靠机缘去找。你们六人中除了你俩，就只有顾怀书有了机缘，找到了本命剑。你俩运气不错，刚到仙不语，藏锋阁就有了异动。为师前去查看，发现是〔百蛊啼〕和〔孤光〕在蠢蠢欲动。它们选择了你们。”
台下响起整齐的剑鸣——所有弟子同时拔剑三寸又归鞘，这是凌云峰剑修能做的最隆重的礼节。
巫萤儿扯了扯顾怀书的衣袖，顾怀书微低下头：“怎么了，小师妹?”“怀书师兄，你的本命剑叫什么啊?”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叶逐风看到他俩嘀嘀咕咕，也把头凑过来。
“〔载山河〕。”顾怀书取下悬在腰间的青铜剑。
青铜剑身刻九州舆图，剑穗系酒壶与判官笔。
“它的剑气可化水墨山河，困敌于画境。给它喂不同的酒，它会释放不同的剑意。比如，喂了女儿红的剑意炽烈，喂了竹叶青的剑意则是凌厉。师父可眼馋我的〔载山河〕了，你知道的，他爱喝酒。不过我给它喂的酒，都是你沈客师兄友情赠予的，至于他的酒从何而来……”
“咳咳。”沈客面色发红地打断顾怀书的话，“够了啊，少说话。”
剩下五个人偷偷笑。
闻人狐站在最前面，他悄悄吸了下鼻子，想打喷嚏，谁骂他了?
仪式结束后，六位峰主各自离去。闻人狐把叶逐风单独叫到后殿，递给他一杯茶。
“知道为什么收你为徒吗？”
叶逐风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师父说...弟子命格特殊。”
闻人狐走到窗前，望着云海：“天煞孤星，刑克六亲。”他转身直视叶逐风，“按命理，你会克死所有亲近之人。”
茶杯差点脱手。叶逐风想起冷宫里早逝的母妃，想起战场上为他挡箭而死的副将，想起...他猛地抬头：“那师兄师姐们...”
“我剑阁从不信命。”闻人狐轻笑，“若天命不可违，我等修什么仙？”他饮尽杯中酒，拍拍叶逐风的头，“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是我们剑阁的福星。什么天煞孤星，都是放屁。”
他离开主阁时，叶逐风在长廊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萧晚音。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两人并肩走下石阶，远处巫萤儿正追着沈客要给他下蛊，谢不渡在树下研究剑谱，顾怀书笑着看他们闹腾。
巫萤儿看到叶逐风出来，扔下沈客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喂，叶逐风。”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我阿娘说过，能杀死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命格...”抬头时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是孤独。”
叶逐风心头一震。他看着这个才认识几天却仿佛相识已久的少女，突然明白为什么闻人狐会破例收他们两个——一个云巫谷公主，一个凡人进入剑阁。他们本就是镜子的两面，一个背负着太多死亡，一个承载着过多生机。
“谢谢...小师姐。”他轻声说。
巫萤儿眼睛顿时亮起来，变回那个活泼的少女：”这就对啦！”她蹦跳着往前跑，”明天带你捉灵蝉去！”
远处夕阳西沉，为六个年轻的身影镀上金边。叶逐风摸了摸腰间的孤光剑。或许命运给过他太多苦难，只是为了让他更懂得珍惜眼前的温暖。
三日后，淬剑台。
叶逐风握着〔孤光〕站在青玉试剑石前，剑身映着朝阳泛起霜色。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练剑，掌心沁出的汗水将红绳浸得发暗。
“手腕再压低三寸。”萧晚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指尖凝出一缕寒气，在叶逐风腕关节处点出冰晶标记，“剑随腰转，不是用手臂硬抡。”
叶逐风调整姿势挥剑，〔孤光〕却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剑锋在距离试剑石三寸处硬生生停住。剑身星痕泛起暗红，隐约有战马嘶鸣声传来。
“煞气反噬。”谢不渡抱臂靠在雷击木下，黑衣与树影融为一体，“战场上带来的亡魂在抗拒你。”
巫萤儿原本在逗弄剑里的蛊虫，闻言立刻蹦过来。她将自己的〔百蛊啼〕横在〔孤光〕上方，透明剑身中的蛊虫突然剧烈游动，吐出七彩丝线缠绕住暗红星痕。
“看好了！”她得意地戳戳两把交叠的剑，“要这样——”说着突然抓住叶逐风的手腕，带他划出圆弧。双剑共鸣发出清越颤音，竟在空气中凝出半幅血色星图。
顾怀书“咦”了一声，夺了旁边沈客的酒壶，说道：“有意思，〔载山河〕感应到新剑阵了。”他随手泼出酒液，水墨般的剑气自动补全了星图缺失的部分。
“我刚偷来的酒！顾怀书！”沈客和顾怀书展开追逐大赛。
“我、的、衣、服！”顾怀书泼酒时，些许酒渍溅到了谢不渡身上。他慌忙掐了个净身诀，然后引一道道雷劈向追打着的那两人。沈客和顾怀书一边躲一边骂。场面一度很混乱。
巫萤儿吐吐舌头，悄悄往叶逐风手里塞了颗糖丸：“蜂蛊王蜜炼的，能平复剑气。”
阁主殿方向突然传来钟声。六道传讯剑光同时落在他们面前，闻人狐的声音从光幕中传出：
“所有弟子即刻前往藏锋阁——有客到访。”
藏锋阁前，一名紫袍道人正在抚摸门前的试剑石。他指尖过处，石上名剑虚影纷纷避让，留下焦黑的灼痕。
“赤霄。”闻人狐难得神色嫌恶，“百年未见，你还敢来凌云峰?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紫袍道人转身，叶逐风顿时呼吸一滞——这人脸上布满蛛网般的金线，瞳孔是浑浊的琥珀色。他袖中滑出一柄赤玉尺，尺端指向叶逐风和巫萤儿：
“天煞孤星配百蛊灵体，闻人师弟好算计。”玉尺突然迸发红光，“就是不知能否挡住天劫？”
〔孤光〕与〔百蛊啼〕同时自动出鞘。双剑交叠处爆发的光芒中，叶逐风清晰看到赤霄真人额间闪过与周国宠妃苏氏同样的金线——那日水镜里，苏妃人皮裂开时也有这般纹路！“小心！”他本能地扑向巫萤儿。赤玉尺射出的红光擦着发梢掠过，将后方石狮炸成齑粉。
谢不渡的雷光、顾怀书的水墨剑气同时爆发。萧晚音指尖凝聚冰灵气，沈客挡在最前，闻人狐却岿然不动。
“师父？”萧晚音急唤。
闻人狐凝视着赤霄真人逐渐透明的身躯：“不过是具分身。”他忽然轻笑，“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赤霄真人的身影在消散前，琥珀色瞳孔死死盯住叶逐风：“你以为周国为何而亡？”话音未落，分身已化作青烟。
藏锋阁突然剧烈震动。阁中万剑齐鸣，其中六道剑光破窗而出，悬浮在闻人狐面前——其中有三道虚影，另外三道是〔载山河〕〔百蛊啼〕〔孤光〕的投影。
“果然...六剑齐聚，天机已现。”闻人狐握住其中一道最黯淡的剑影，转向谢不渡，“不渡、晚音、客儿，你们的本命剑出世了。就在这藏锋阁之中，你们是时候去接受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