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人间无灯 > 第 20 章
    第二天,江瑜还是以去找徐绫为由出了门。

    到达徐府,两个女孩挽着手笑嘻嘻地走进内院,等房门一关,江瑜就会悄悄从后门出去。就像一只被放出牢笼的鸟儿,江瑜可以尽情地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江瑜戴上惟帽,最先去的是一处隐秘的客栈。她前一晚将采薇和香云安顿在了这里。

    上了二楼,按照先前约定的暗号,江瑜叩了四下门。房内的人本就警醒着,一听这声响,立即走过来打开了门。

    江瑜身边还站了一个人,她笑着道:“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采薇和香云俱是怔住,眼中也顷刻间噙满了泪水。江瑜推了一把同样怔愣的琴心,温声道:“去吧。”

    三姐妹骤然团聚,过了最初的不可置信后,她们抱在一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敢眨眼地互相瞧着,像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事一般。

    等三人心绪稍缓,江瑜才开口道:“你们这几日就住在客栈,我会派人保护你们。吃住都不用担心,我付过钱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采薇站出来道:“余小姐,多谢你愿意收留和照顾我们。可如今蕙娘一定在满城寻我们,既然你不愿让我们再回青楼,那何不出面将我们的卖身契赎回来?”

    “这几日还不行。”江瑜自然考虑过要为她们赎身,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她们的恐怕除了蕙娘还有梅公子的人,她们的处境只会十分危险。

    江瑜道:“我已经不太方便再用余公子的身份出面了。不过我之后会另想法子,等别的事情解决了就会为你们赎身。”

    安顿好这头,江瑜让玉影去打听漕运船的后续消息,她自己则回了徐府。同徐绫一起在桌上挑挑拣拣,江瑜还记着前一日江涣之说的那些话,心里想着要给他绣个香囊。

    到了晚上,江瑜该回府了,她的香囊也绣好了。

    来了江家已有许久,江瑜也习惯了江夫人常年礼佛所用的线香气味。她往香囊里塞了许多安神的香料和草药,直到塞不下了才罢手。

    来到前院书房,江瑜站在门口张望许久,见江涣之专注于公务,一时不敢进去打扰。

    后来还是江涣之看见了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江瑜故意背着手走进去,到江涣之身前了才把手里的香囊拿出来,往前送了送:“这是我绣的,送给你。”

    等看清了江瑜手里的东西,江涣之噗嗤一笑,哭笑不得地道:“你啊,怎么做什么都贪心。一个小小的香囊也要塞那么满,你是不是嫌我的剑还不够重?”

    江涣之小心地解开绳结,把里面的茱萸和菖蒲拿出来一些,再抚平香囊,总算得以看清上面绣着的图案——那是一道奔流不息的江水,波澜壮阔。按理说如此湍急的水流中应是看不见鱼的,江瑜却偏偏在里面画了许多小鱼,鳞片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光芒,很怡然自得的样子。

    江水是江涣之,里面游弋的小鱼自然就是江瑜了。江瑜绣工不错,这幅图案被她勾勒得栩栩如生。见江涣之极其认真地凝视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果然还是少装些更好看。”

    以前都是江涣之怕江瑜无聊,在边境给她搜罗来许多稀奇玩意。说起送礼,这还是江瑜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他准备。江涣之越看越喜欢,站起身道:“来,给我挂上。”

    江涣之腰间的蹀躞上只有佩剑和兵符,江瑜郑重地把香囊挂上去,将有图案的一面放在外面。正系着结,头顶上方忽地传来江涣之的声音:“北漠使臣这两日便要走了。”

    江瑜抬起脸:“这么快?”

    骤然抬头,江瑜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原来这么近。她差点撞到江涣之的下巴,喉结在眼前清晰地滚动一下,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息让江瑜有一瞬恍神,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忘了手里还握着江涣之的腰带,一勾一带之间,江瑜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去。

    感受到后背多出来的温热,最后还是江涣之用宽大的手掌托住了她。江瑜稳住身形,不敢再抬头,手里动作愈发快了。

    “北漠人一日不走,有心之人就一日不会罢休。他们想要破坏这来之不易的休战。”江涣之的嗓音有些低哑,“如今阿史那图尔也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双方达成共识,各退一步,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江瑜已经替他挂好了香囊,她后退一步,若有所思地道:“哥哥,这世间为什么会有人希望有战事?不是为了扩张领土或是宣扬国威,单纯就是为了战争本身。身为当权者,难道不应该以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

    江瑜才刚回到京城不久,却已经对朝堂、对这个世道充满了失望与不解。这与她从书里看到的不一样,也与她爹自小教导过的那些截然相反,莫非这世上当真就如此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之所以要搅浑这池水,无非还是要从中谋利。每年花在军费上的花销何其巨大,是个从中敛财的好路子。”

    江瑜蹙起眉,她想起了父亲死后的罪名,其中也有一条是挪用赈灾款。时移世易,可很多事好像依旧还是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追问道:“你认为他们只是想从中敛财?甚至连权势也不为,只单单为了钱财?这些人当真是无恶不作,胆大包天。那会不会……这就是谋害裴家的幕后主使?”

    江涣之好整以暇地看着江瑜,他坐回书案前,拿起狼毫,走笔游龙地写下一个字。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通了这一点。火烧裴家,巧立罪名,在军营和比试的人身上动手脚,妄图破坏报聘,陷害于我……这桩桩件件,全都离不开这个字。”

    纸上赫然是一个“梅”字,江瑜倒吸了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全都是梅公子做的?”

    江涣之不置可否,只是道:“至少可以先从一件事入手。那日在校场比武,有人在阿史那图尔的亲卫身体里下毒,让人癫狂的毒。”

    “你查出是谁了?”

    “还没有,”江涣之沉吟道:“不过陛下的确早就有意让两国之间各派人出来比武,提前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能查出来。”

    江瑜不由自主地就挂上了讨好的笑,“那哥哥……查出来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听言午讲,江瑜已经许久没再与赵承昱暗中通信,应是断了来往。江涣之连日来被诸事烦心,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心中熨帖的了。他笑着应了,缝着江水和小鱼的香囊挂在腰间,也跟着晃了晃。

    ……

    果然,北漠使臣很快就做好了回程的准备。清晨,车队浩浩荡荡地集结在城门外,太子携着一众大臣亲眷前来相送。兴许是怕路上再生事端,璟和帝临时授予赵承昱任鸿胪寺少卿之职,让他一路率军护送。

    江瑜和一众女眷也来了,一道站在城门上。旁边的徐绫小声道:“可算是走了,上回那从天而降的铁锤真是把我吓坏了,过了这么久还没缓过来呢。”

    江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也盼着北漠使臣能早些走。

    下方的赵承昱身着甲胄,骑着马从列队的末尾行至最前,等整兵列队完毕,他上前对太子道:“表兄,下谕令吧。”

    北漠既已向大夏称臣,那么璟和帝自是不必时时出面,太子能来已是莫大的面子了。阿史那图尔面朝皇宫的方向跪下,对着未来的储君叩首揖拜。

    临行前,赵承昱忽然抬眼,越过重重人群,望向城墙之上。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江瑜,想到会有一段时日不能再见到她,他心中难免酸楚……

    江瑜原本也在看使臣的队伍,视线陡然间交错,她很快移开了目光,从城墙上退出去,想去找江涣之。

    江涣之正同孟昭宛站在一处。平日宴会女眷总是不与父兄同席,孟将军也不在京城,他寻不到上门拜访的由头,今日这样的场合总归没那么多规矩,江涣之没怎么犹豫地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江涣之过来,孟昭宛朝他欠了欠身,低眉敛目道:“见过苍冥将军。”

    “不必多礼,”江涣之温声道:“孟将军近日身子如何了?可有回信?”

    “回将军,家父回了信,说是身子还好。就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对付那些倭寇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昭宛悄悄抬眼,觑了觑这个声名在外的苍冥将军。江涣之在云州有“玉面阎罗”的称号,为人也一向肃然淡漠,很少像这样主动与人接近,孟昭宛难免生出几分紧张。不过转念一想,大抵是武将之间惺惺相惜,江涣之心里记挂着孟将军吧,看来他也不像面上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江涣之也在暗自打量孟昭宛,几句话之间,他就有了决断。她不是画舫里的女子。

    江涣之闻言一笑,“那就好,下次回信替我向孟将军问个好。”

    原来江涣之也会笑啊,这竟是孟昭宛的第一反应,她不禁多看了两眼,连有人过来都没注意到。

    江涣之看向江瑜:“你怎么过来了?”

    “队伍都出城了,我过来问你回不回府,若是要回的话我们就一起。”江瑜嘴上答着江涣之的话,眼睛却直往孟昭宛身上瞧。

    孟昭宛这才回过神,笑着唤了一声:“江妹妹。”

    江瑜理也没理她,目光却始终没有挪开,她很显然听到了。

    江涣之不知江瑜在闹哪门子脾气,只觉她这样实在不合礼数,于是轻咳一声,语气也重了些,“注意礼数。”

    江瑜被他这么一提醒,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行了个礼道:“孟大小姐。”

    回府的路上,江瑜坐在马车里,江涣之还与往常一样,骑着马勒紧缰绳,故意慢行在她旁边。然而这次江瑜将马车帘子放下了,坐在里面一声也不吭。

    “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江涣之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你让我与你一道回府,路上又一句话不说。莫非在生我的气?”

    江瑜猝不及防地被点破心思,索性道:“我就是在生你的气。你平日那般目中无人,管教起我来却头头是道。看来你和那些人一样,满口都是规矩礼教,陈腐,古板!”

    “我是你兄长,管你不是天经地义么。”江涣之觉得江瑜这通脾气发得实在没道理,再说了,他要是不管,这世上也没人管得了她了。

    江瑜还是一言不发,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抗争到底。不过片刻之间,江涣之的心思也跟着转了几转。是他做得太过了?刚把江瑜接回江家时,他分明还对娘亲说不要管教她规矩,怎么最后反倒是他食言?就算要管,那至少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女孩子脸皮薄,哪里经得起他那么说?

    马车刚转过一个街口,忽然又传来江涣之的声音:“那我给你赔个不是,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没过多久,江瑜掀开了帘子,看上去像是消了气。她问道:“你方才在与孟家小姐说什么?”

    江涣之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你们有说有笑的,是不是在聊什么好玩的事?”

    “没什么,就是说了几句战场上的事。”江涣之回得模棱两可,思绪也逐渐飘远。他不禁想,既然那人不是孟昭宛,那还会是谁呢。神秘女子给他的字条还保留着,他想,再查不出来的话就把各家家小姐的文墨都搜罗过来,一一对比总能找出字迹相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