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路,012医院。
洛朗连警服都没顾得上换下来,车停到一旁,随手甩下大檐帽,一路小跑着进了医院。
一想到自己把区长的亲弟弟随便塞进一个又破又小的多人共用隔间里他就一阵心慌,“老天啊,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谣言啊!我怎么会去恐吓一个普通民众呢!”洛朗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着,“虽然他的身份也说不上普通……”
虽然这次是以个人身份来的,但一身警服还是赚足了目光。洛朗半掩着面急速掠过一扇扇敞开着的病房门,偶尔会有一两个小护士探出脑袋来。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那个病房——本来就是免费医疗,012医院鱼龙混杂,他意识到肖安·金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上面”很快就会注意到这里的吧……
嗨呀,到底会存在那种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吗?会吗?人类社会总是三六九等不是吗,人心各异,总得需要一个牵头人带领全体人类共同朝某一个有利的方向发展;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想要付出更多,所以其他人也会赞成他多劳多得;但是——人们的这种想法会根深蒂固,会变成一种信仰,而信仰会赋予那个人“特权”,“特权”会使他能够到更多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渐渐,一个人有了,其他人眼红,大家都向上爬,先起的为了巩固自己的“特权”就会压迫……不过也算还成,洛朗撅嘴吹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刘海,起码现在,穷人们还能有免费医疗。
病房的门半开着,整理好思绪之后,年轻的警察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哦,老天!上午好啊,警官。”
一位靠近门口位置床铺上的慈祥老妇人忙不迭坐起身来朝洛朗挥手。
洛朗对她有些印象,在几个小时前自己为区长的弟弟办理住院时到这个病房大体瞅了一眼,那时候她大概还在安睡;洛朗有些介怀医院会在大半夜将一个年轻人安排在还有老年人的休憩的病房之中。
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她,此刻警官有些局促,讪讪笑道:“啊,夫人,上午好啊……您——”他将病房扫视一圈,果不其然——肖安·金压根儿就没再此处了!就着急忙慌地探头询问,“您旁边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他什么时候出的院,您有印象吗?”
“哼!那小子蛮有女人缘儿!”
出声的是病房中的第三个人,是个撑着报纸的老头儿,他的白发茂密得不像是理学或是工学的从业者,起码年轻的时候不是;手中的报纸却用廉价油墨印着“冰原前线”四个大字——几个比较大的标题有:
超低延迟,首发高速跨帐域通讯!
5321零区勘探员发现冰原生命体,造假!
获悉,“帐”系统轻微破损……
老头儿耸了耸鼻子,将些许下滑的眼镜再次顶回原位,“那小子看起来文绉绉的,没想到居然能招到那样的大美女的偏爱。”
“什……什么?”难道在自己走后还有人来过吗!然后把肖安·金给带走了!洛朗心坠冰窖,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也许他已经回到区长身边了,鬼知道那娘娘腔还会造出何种谣言!警官有些不死心,凑近到老头儿身旁,“您所说的,到底是谁把他带走了?”如果真的是阿兰·金的人的话……自己就算不被发配到冰原也会降职甚至革职的吧……
“嗯……”这老头儿慢条斯理地将报纸叠到一旁,双手交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哦,我怎么会知道?”
洛朗哀叹,无奈地用手掌捂住半张脸。
第一个与他搭话的老妇人笑了,“啊呀,我倒是听到了那位小姐的名字。”
“是吗?那是谁!”警官激动地不能自已,好似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老妇人微微眯起双眼,翡翠般的眼眸浑浊却坚定,“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非常简单的,如果你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能够实现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婆子的这个愿望的话——”
青年不假思索,“好!”
然而房间另一端的老头儿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此声叹气过后,房间之中冷不丁地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洛朗站在两个相对的老者中间困惑不已,“您的愿望?”
老妇人沉吟许久,缓缓开口,“是这样的,我呢,想再看一次雪呢。”
001大厦顶。
他下意识地用手想要拔出伸入口中的丝状物,没翻动几下,从少年身上伸出的细丝愈来愈多,盘旋拧结成束将肖安的双腕牢牢束缚住。
“唔!唔……”黑发青年无助地窜动着身体,他想要叫喊。有监控的对吧!他们看到监控肯定回来救我的!肖安在心中警示自己,直到他在绝望种扭头看到了楼梯间天花板一角上已经破碎掉的的监控摄像头镜片——想到刺伤自己手掌的玻璃碎片——摄像头内部已经不再泛着灼眼的红光了。
感受着黏腻冰凉,那些东西还试图钻到他的耳朵里面!异物在食道中的入侵感令肖安几欲呕吐,明明感觉是柔软滑腻的,却有如此之强大的力量支撑起他的上颚。硬来的话——它非得把我的下巴撑断不可!肖安心想着,完全合不上嘴巴,唾液顺着插入口中的丝状物流成一片。
以这种怪异的姿势,他只觉得小腿一阵抽筋,但还算好,起码下半身还没有被束缚住。
缓缓移动着自己双腿,麻木的,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踹不到它反而激怒这个怪物的话自己也就算真的玩儿完了。虽然知道目标就近在咫尺,但由于大批橘红色扭动细长“触手”的阻挡,肖安完全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哈!啊啊!”肖安梗着脖子,发不出什么正经的音调。一脚往细丝的集中处踢去,狠狠地一脚!即使他不觉得能重伤到这怪物,仿佛只是抒发满腔的愤怒。
细丝马上涌上缠住了他的双腿。
但他踹到什么东西了!
怪物并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他真的确定自己踹到什么了!
就在肖安痛苦到要昏厥的时候,缠绕他的橘红色丝状物突然卸了力,紧接着就听到对面的少年沙哑平静地叫了一声,“好……痛……啊……”
细长的触手忙不迭地从肖安的嘴巴中退了出来,争先恐后地缩回少年的衣物之下。肖安全身释然,捏着嗓子不停地咳嗽,那种生吞蚯蚓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散;他睁开眼睛,止不住的生理性的泪水盈眶而出,终于再次看清了少年的全身——少年不再神圣光辉,反而于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仰面朝天,也在流泪,默默流泪。
肖安皱眉,有些气急败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直直地往他身上又踹了两脚,“哈啊!不是很厉害吗!什么恶心东西!”要不是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肖安真想给他捆起来运到生命科学实验所给解剖掉!
解了气,少年也只是蜷缩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地重复着“恶心……东西……”之类的字眼,这不禁让肖安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道德败坏,也许……这个怪物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人类感到好奇?
肖安大着胆子一把捏过美丽少年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牙齿齐全,口腔洁净,并不像之前看到的那么可怖。果然,如此看来这怪物也在不断完善自己吧。
肖安上下打量着躺在地上大睁眼睛的奇妙生物,外表与人类无异,皮肤摸起来也富有弹性;在确保少年不会再次展露出攻击性之后便煞有其事地捏捏这儿,敲敲那儿,黑发青年惊恐地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与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其颜色是有些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而自己身上的却是浅蓝色。
“什么啊,原来是在模仿我吗?”肖安微微掀动少年的衣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衣服之下——“我的天啊!”——衣服与少年的身体并非是分离开来的,更具象化地说,这衣服是由覆盖在少年体表的橘红色丝状物盘踞缠绕而成的,与少年是一体的。
“模仿……我……天……啊……”
“够了!好假!”肖安喝止他,单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前两颗扣子,指着胸前白皙的皮肤说道:“看到了吗?衣服下面应该是这样的——这是皮肤,是连贯的、大面积的。”
“……皮肤?”
少年呆呆地望着楼板并没有看向肖安,一根细长的触手缓缓地伸了出来,方向是后者的胸前。
肖安看这根触手悬于半空之中,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于是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安抚道:“算了,你可以摸摸。”触手依旧没有靠近他,只是原地摆动了几下。如果它有面孔的话——现在应该会像犬类疑惑时微微歪头,肖安心想,还是自己大意了,这东西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吧……
不管怎样,这少年是一个超出他人认知的怪物,而且很有可能是从“帐”之外来的——一样的超自然——与自己的穿越一样,那么,我们就同病相怜了!
“我会解开你身上的谜团,然后我们一起回,不,是一起出去。”肖安很想看着少年的眼睛说话,但大概率上那双美丽迷人的眼睛应该如同蝴蝶翅膀上的“伪眼”一样,并不用以视物,而是用以迷惑“敌人”。
所以……肖安伸出手指,犹豫着触碰了一下这根橘红色的触手。橘红色丝状物顶端的吸盘皱缩了一下,仍然定定地朝向青年的脸庞;肖安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吸盘的一面随着其晃动而改变朝向。
“啊,你也知道这一端是我的脑袋啊……”肖安指着自己的眼睛,“这个,眼睛,是用来观察世界的,人类所接受的信息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来自于我们的视觉。”又意识到它听不懂自己说话,随即眨了眨眼睛,转动了一下眼球以示眼睛的重要性。触手往后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对此感到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或者它根本就不存在情绪。
肖安眯起眼睛来笑了,“你模拟人类时候要把感觉器官集中在眼睛这个部位啊。”话毕,刚想把少年从地上扶起来。令他心跳漏一拍的是——员工电梯门突然开了,就在通往天台大门的旁边。
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而逐渐显露出来,白衣黑裤的警察制服,一头乱蓬蓬的金发。
“警官?”肖安大叫着,来者正是洛朗。前者忙不迭地将停滞的触手一把握起塞回少年的衣服之下,那触感真得非常不妙。
“哟,金先生,还好还好,”洛朗随手拍打整理着自己的发型,一改先前不耐烦的态度,抻了下领口——能看出领口有些许的汗渍,语气很是谄媚,“刚才在楼下你……我还以为会出什么事,这不电梯故障了,一修好我就赶忙……”但似乎有些口不择言。突然,他注意到半躺在地上的美丽年轻人,肖安的手正伸进其衣衫下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洛朗皱起眉头,声音变得严肃,“你……你们在干什么?”
应该是由于再次见到陌生人类,少年隐藏起来的触手再度不安分起来,嗞呀着随时待发;肖安收回手之前能感觉到他腹部的丝状物开始分散开来,刚想安抚,就眼看着少年老神在在地从自己的身旁爬了起来,步伐缓慢但稳健,是朝洛朗所在的方向。
少年起身时眨了一下眼睛,麻木的目光有了如琉璃般的色彩。
肖安不敢去贸然阻拦他,万一再度发狂,万一让这个警察知道他是个怪物……
年轻的警官就站在原地,双手抱胸,朝少年叫道:“喂,小孩,你成年了吗?”
这次少年眼睛直视着洛朗,重复着,“成……年……”音调怪异,但已经从用单纯的喉咙发音的沙哑转变为了一种清亮的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