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家长会，人手一份全班学生成绩排名表。
我妈祝安在我英语成绩那栏戳出一个向下的弯月。
祝女士用普通话一本正经、痛心疾首地念叨。
“祝好！你看看你，你看看江好，你英语能不能好好学学？”
我满不在乎，“学什么学？那你怎么不看看我别的成绩都很好啊。”
祝女士一针见血，“那你也不是总分第一。”
我逆向思维，“你反过来想想，总分第一别的单科也没我强啊？”
祝女士一掌拍在我后脑勺。
祝女士对着旁边的我同桌江好和他的妈妈江安江女士，温柔地用普通话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她就是——”
祝女士顿了下，还是特地选了四川话来准确形容——
“嘴嚼。”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女士。
江女士看起来非常优雅，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裙，黑色的小高跟。
江女士定义了我心中的港城律所合伙人形象。
江女士笑笑，一口标准普通话温柔极了，“女孩就该这样，挺好的，说的也是事实。”
江好温柔的声线、标准的普通话与江女士一脉相承，“是啊，祝好单科的确比我强。她只是说出了事实，挺好的。”
江好穿着白衬衫，站得笔直。
江好的眼睛，笑起来流光溢彩。
我的后脑勺，痛！
走在回家的路上，祝女士更是喋喋不休。
祝女士感叹，“你啊，英语这事，其实也怪我，你小时候没给你好的语言环境。”
有啥啊……都过去了。
我现在英语不是比小学以前进步了嘛，只是目前比不上江好罢了。
祝女士扼腕叹息完，又开始对江好赞不绝口。
祝女士恨铁不成钢，“江好能当着那么多人面，上台用英语演讲。你哪天也去呢？你俩现在是同桌，正好，你多跟他学学。”
学个屁。
我目视前方狂眨眼，压住翻白眼的冲动。
祝女士根本不想停，“你看江好，人家英语好不说，普通话也好，说话还温柔，整个人芝兰玉树……”
我顺嘴接，“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轻云淡，淡定温柔，温柔疏离……哎哟！”
我眼泪汪汪。
祝女士，真够无情的。
后脑勺，痛！
我用眼睛无声地向祝女士控诉，却看到祝女士忧心忡忡的脸。
我愣住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江好在台上演讲的时候，祝女士望向江女士的艳羡目光，我看见了。
此刻像是突然在心脏上，落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浅的、向上弯的月牙。
祝女士说：“你等会儿别来店里了。”
“啊？”我疑惑，“为什么啊？”
哎哟呵，还有这种好事。
祝女士沉默几秒，“你来了多耽误你学习……要不我也给你报点班吧……”
“用不着！”我如临大敌，“报班就不用了吧。”
祝女士瞥我一眼，“不用来店里帮忙，去坐着上课还不好?”
“不好不好，我还是去店里帮忙吧。”
“店里也不用你帮忙，”祝女士踟蹰了一下，还是道，“你别一天天人小鬼大的。也就是最近你爸那边亏了点，我这边还是有在赚。你报班的钱还是有的……”
“不用了，哎呀，不就是语言环境吗，大不了我以后耳机里不放歌了，不对，放点英文歌成不成？”
祝女士一个掌风，我堪堪一躲。
祝女士说：“这怎么能行？”
我抵抗，“我可以一边在店里帮忙，一边在耳机里放着英语听力学习嘛。
“一边运动一边学习，运动的时候脑子转得更快，更容易学东西！这叫——运动学习法！”
祝女士不屑一顾，“你少给我天天扯这法、那法的，哪有这种学习方法。”
“有有有。”我感觉自己甚至有点狗腿子，“你去搜，专家……”
“这怎么能一样呢？”祝女士并不觉得这能等同。
祝女士还是蹙着眉，“你看江好，江女士在港城工作，江女士的前夫又是英国人。
“都会说英文，真人对话交流，成绩肯定更好的。”
我反问：“那都会说中文，怎么他语文成绩没我好？”
“你不要给姥子嘴嚼！”
祝女士的四川话爆出来了，失去普通话的端庄和压制了。
我连连点头，“好好好，是是是，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嘛，江女士都说是事实了。”
“人家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好好好，行了，不就是年级第一嘛，我考年级第一行了吧？你快别啰嗦我了，你省点水喝奶茶行不行？”
我给祝女士拍背顺气，我真是天下无敌好的女子，有我真是祝女士的福气。
祝女士冷哼一声，显然不接受这种福气。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咬牙切齿。
祝女士看过来一眼。
我咧嘴笑。
祝女士冷笑。
我收起嘴。
祝女士发出圣旨，“先考吧，考到第一再说，也不求第一，你先自己学一下，看看英语有没有进步……”
我赶紧打断，“肯定有进步的！妈妈！相信我！”
祝女士悠悠叹了口气，“我当然相信你，我是觉得你太辛苦。本来家里生意不如从前就委屈你了，我怕你以后更辛苦。”
千好万好，祝女士不叹气，一切都会好。
我打了个哈欠。
“妈妈，我英语绝对有进步。”
我豪言壮语，“妈妈，你给我等着……”
祝女士一个手背往我额头拍来，我头往后仰。
“你还敢威胁你妈了！？”
“冤枉啊皇上！儿臣冤枉！”
我好冤。
古装剧台词脱口而出。
我在离我初中很远的大学附近的“好好吃冒菜”新分店里擦桌子。
一转过头。
冤家路窄。
江好。
江好！
红豆泥？
我突然冒出来一句日语心声。
这是真实的吗？
早知道不来帮忙了。
也不是，还是得来帮忙的。
庆祝年级第一不能去吃火锅、烧烤吗？干嘛呀？介是做嘛呢？
来者是客，我还得笑。
“怎么？不欢迎？”江好挑眉。
哎哟呵，你还挺活泼。
我说：“欢迎欢迎。”
不欢迎，不欢迎，识相点赶紧走。
他说：“真巧，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你。”
呵呵。真不巧。
我说：“哈哈，巧了巧了，里面请，里面请～吃点啥？”
赚钱要紧！
蚊子再小，也是肉！！！
我看他一眼。
“不是，你怎么不去吃点火锅、烤肉什么的？”
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们家火锅店不是不做了吗？”
嗯？
他怎么知道我们家有火锅店？
“谁说不做了，做呀，我爸在做，我一般过来帮我妈，我爸那边生意不咋地。哎呀，跟你说这么多干嘛，不是我先问你的吗？”
他狡猾地笑笑，像只狐狸。
这人嘴里可真难得到点答案。
他说，“我一个人吃什么火锅。”
他故意把眼睛抬起来，显得委屈巴巴，像一只落单的湿漉漉的金毛。
我疑惑，“江女士呢？”
他打了个哈欠，“忙着呢。”
我被传染了一个哈欠。
他穿着白衬衫吃冒菜，居然能不弄上油渍。
“蔚为奇观”，叹为观止。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别说，帅哥吃饭，的确还算是赏心悦目。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秀色可餐”哈哈哈？
嗯，不过这个成语的实际意思不是形容这个的。
江好，坐得板板正正，非常优雅地吃着，白衬衫还是白得一尘不染。
有点饿了，但，我刚吃了点不好吃的青椒炒肉和水煮青豆，且困。
我用左手拖着下巴看着他吃饭。
这人，别说，真淡定。
在我的目光下，他用修长白净的手握住筷子，从大碗里缠起火锅粉，放在小白碗里面，再优雅地端起小白碗吃掉。
我说：“佩服。”
他看过来，放下筷子，用纸擦了擦嘴，方才开口，“怎么了？”
“你这样白衬衫都没有油？”
他低头看了一眼，淡定道：“嗯。”
我打了个哈欠。
真无聊。没劲。
他说：“去电玩城吗？”
嗯？
我哈欠连天，“你怎么一点不勤奋啊？！怎么回事。”
他也学我，张大嘴打个哈欠，“用不着。”
用不着？
用不着！
用不着。
我想锤人。
我闭上眼睛压住想锤人的冲动，呵呵两声，“说人话。”
我说：“做个人吧你。”
他勾起嘴角笑。
他说：“我妈忙……”
“江好。”
他话音未落，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江女士。
江好眼里的期待和喜悦在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江女士的时候瞬间点燃，一闪而过，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回过头来看看我。
我点点头。
他转身向江女士走过去。
我打了个哈欠。
这人明显很期待跟江女士一块儿玩嘛。
我想象了一下江女士在电玩城打地鼠，哈哈笑出声，没忍住。
忍笑的时候，江女士看过来了。
我挠了挠头，还是没忍住，笑得更开心了。
我咧开嘴跟江女士点头示意了一下，转头收拾桌子，拿起碗筷准备往后厨搬，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听到江女士拍击江好背部，发出一下蛮重的声音。
我震惊转回头。
江女士用四川话指示江好，“你咋回事？咋个让人家女娃娃在那收拾？你各人快点过切收了！”
江好一个箭步冲过来，把碗筷搬向后厨。
我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
怎么感觉江女士也挺……虎的？
不是，虽然江女士说得对，但我是在给我妈打工来着……
算了，就当他是个免费劳动力吧。
我就捡懒了。
我捂住嘴掩饰自己的哈欠，抱歉地转过头看着江女士。
“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困了。您要吃点什么吗？喝点什么？”
我的服务意识太到位了，餐饮界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算了，我也没有很想在餐饮界当人才。
江女士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地落在我身上。
温柔得我想尖叫。
妈呀，谁能承受得住这种温柔的目光。
我咽下哈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江女士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你要是我的女子该多好。”
我没忍住，咧开嘴乐了。
“您真是太客气了。您喝薄荷水吗？还是矿泉水？豆奶呢？我请客，嘿嘿。”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夸奖啊！
我感觉我的眼睛都亮了。
江好幽幽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怎么不请我。”
我收起嘴，无语地眨了眨眼。
想起江女士还在我面前。
我冲江女士扬起礼貌的微笑，然后回头看向我身后的江好。
我一边弯着嘴角保持微笑，一边用眼睛瞪着他发射激光。
我说：“你怎么不请你妈吃点东西。”
江好微微打了个哈欠，“用不着，她忙着呢。”
甚至微微流露出来稍许不屑。
耶，少年，你有点别扭啊。
我转过头冲着江女士热切道：“他看到你来可开心了。”
我感觉我都要冒星星眼了，说得情真意切，“哎呀，您可真好看！律所合伙人耶！你好强大啊！”
我说：“那什么，不打扰你们了，我……”
江好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刚跟你妈说了，你妈让你跟我一块儿出去学习。”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江好，疑惑的眉毛无法控制地上抬。
我问他：“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而此刻，我耳后又突然传来江女士带着笑意的声音。
“正好我要去春好街，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