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帝都·万华·将木大殿
肃穆的大殿中,护林军统领铁河琴冕躬身而立,声音沉稳地打破沉寂:“圣上,圣医来报,滕岳亲王已康复。不过无垢那边口风紧得很,只知道他们没有追查下去。”
王座之上,林风斜倚着鎏金扶手,指尖以一种略显慵懒却带着无形压迫的节奏轻轻点着,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呵,滕岳还是那么小心谨慎,赵家还是对她改变太大了……” 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几分玩味与深思。
“下咒之人灵力深厚,怨念极深。” 铁河琴冕适时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风耳中。
指尖的叩击声戛然而止。林风倏然抬眸,清冷的视线如实质般落在阶下将领身上,语气陡然转冷:“董烨语是在北部禁林被发现的,那种地方是不可能住人的,想必他是去寻岚城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寒霜,殿内的温度似乎也随之降低。
“圣上息怒。” 铁河琴冕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凌厉,头颅垂得更低。
“我只是气景崋,” 林风的音量猛地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失望,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她的人,竟然蠢到如此地步!” 那失望,似乎不仅是对董烨语,更是对未能约束下属的林景崋。
铁河琴冕谨慎地斟酌词句:“圣上,此事怪不了殿下,董烨语救母心切,如殿下一样爱护母亲,殿下自然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只是臣怀疑,难道岚城要对无垢下手?”
“歌拉?” 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嗤笑从林风唇间溢出。她放松了前倾的姿态靠回椅背,眼神却更加锐利逼人,“歌拉更是一个被情感牵制的蠢货!他想帮无垢都来不及,怎么会对滕岳下手?你别忘了北泽是多么想让我们怀疑无垢与岚城有勾连?滕岳才昏迷一个月,北泽那位便迫不及待地打压万华境内的无垢人,真是活够了。” 语速渐快,对北泽的厌恶与对歌拉的不屑交织在她锋利的言辞中。
短暂的沉默后,铁河琴冕再次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臣以为,无垢国少主赵浔也许进了岚城,会不会到了那个地方?”
“你疯了,铁河琴冕!” 林风猛地一拍扶手,清脆的声响在大殿中炸开。她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铁河琴冕,声音冷厉异常,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赵浔倒不是蠢货,但他是废物,董烨语兴许冲一冲还能进岚城的结界,但带上他这个累赘就绝无可能了!” 话语如连珠炮般吐出,充满了武断的结论,“岚城堪比整个万灵的面积,你以为龙潭是散散步就能找到的吗?再说了,龙潭如今就是死水一潭。就凭你去,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句,她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沉沉地锁住铁河琴冕,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清晰的警告。
“可是圣上……” 铁河琴冕试图再言。
“够了!” 林风不耐地挥手打断,仿佛驱散恼人的蚊蝇,语气中的烦躁几乎化为实质,“我没有限制你什么权限,你要查就给我查清楚,不要在这里给我做假设。我需要的是确切的真相,如果你查不出来就不要跟我说了,听得人心烦,退下!” 命令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是……” 铁河琴冕只能躬身,无声地退出了大殿。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林风独自留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上,指尖重新开始无规律地叩击着扶手,眼中翻涌着深沉的思虑。
无垢国·览荫城·赵浔寝殿
休养几日后,滕岳已全然康复。屏退随从,她信步来到赵浔的寝殿外,尚未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的低呼与笑闹。轻轻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唇边不自觉染上笑意。
只见那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眼眸如澄澈琉璃的小路娜,正踮着脚尖,像只活泼的小猴般挂在赵浔身上,一只小手紧紧揪着他左耳垂上那枚象征山狼族少主的狼头银环,使劲往下拽。
“嘶——嘿!松手!你这人缩水了,力气倒是一点没见小啊!”赵浔歪着头,一手护着被拽得生疼的耳朵,一手虚扶着女孩小小的身体以防她摔倒,平日里的沉稳持重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无奈和一丝被疼出来的龇牙咧嘴。
那清脆的笑声正是从滕岳唇间溢出。眼前的场景让她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儿子还是那个会撒娇、会耍赖的顽皮孩童时。
听到熟悉的笑声,赵浔瞬间敛起表情,轻咳一声试图找回威严。女孩也像受惊的小鸟,嗖地松开手,灵活地缩到赵浔身后,只探出半张精致的小脸,怯生生地偷瞄着门口高大威严的女人。
过去几日,滕岳早已遣人查探过这女孩的来历。不出赵浔所料,户籍渺茫——此乃岚城新生儿的常态。据儿子所述,女孩父母双亡,父亲将她遗弃在那片死寂的结界后便再无音讯,她自己也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
同时,董烨语的密信也已抵达。信中言明伤势渐愈,但因擅自前往岚城之举,正被护林军大统领铁河琴冕严加盘查,暂时不得离开万华。
滕岳心中了然。林风那疑云密布的心性又开始了试探。若董烨语矢口否认反倒更糟,不如坦承“曾试图进入”,再将线索巧妙引向他处。以董烨语在万华摸爬滚打多年磨砺出的城府,以及对林风心思的精准揣摩,定能周旋妥当。
董烨语的回信果然滴水不漏:“……属下确曾尝试进入岚城,只为探母病线索。然甫一踏入便遭遇巡查兵士,岚城地势诡谲异常,属下不敢恋战,只得全力突围,奈何消耗过大,终至力竭晕厥。幸得护林军及时救援……听闻是北泽‘好意’通报禁林有异动?此番倒真是‘承蒙关照’了。” 言辞间,矛头精准指向宿敌北泽,纵使铁河琴冕心有疑虑,碍于两国间盘根错节的政治恩怨,也难以深究。
滕岳放下心来。董烨语的能耐,她心中有数,只是需要些许时间。目光重新落回赵浔身后那小小的身影上,一股莫名的怜爱与亲近感油然而生。这般灵秀剔透、眼神纯净如清泉的小人儿,任谁见了怕也难以不动心。
“小姑娘,” 滕岳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暖意,“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写给我看看吗?” 她伸出手,指尖白皙温润。
女孩被那温柔的声音吸引,小心翼翼地从赵浔宽阔的背脊后探出整个脑袋。赵浔能感觉到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小身体放松了些许。
“妈,” 赵浔代为回答,声音温和,“她没有名字。”
滕岳了然地点点头。在那般隔绝人世的绝境中囚禁日久,即便曾有过名字,恐怕也如她失落的言语般,湮没在漫长孤寂的时光里了。
“不如,叫她‘路娜’?” 赵浔开口,这是他思索良久的名字。“路娜”在万灵第二语系(亦是路娜所属族群的母语)中,意为“月亮”。在他心中,这女孩便如同那皎洁清辉,纯净无瑕。
“路娜?” 滕岳眉眼弯起温柔的弧度,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齐平,轻轻唤道,带着一丝探询,“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女孩懵懂地望着她,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音节与自己之间的联系。她长长的金色睫毛眨了眨,片刻后,她缓缓地、异常认真地,点了下头。
“路娜,”滕岳立刻用新名字唤她,笑容更盛,“真是个动听的名字!你眼光很好哦!” 她由衷地赞叹道,目光满是赞许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伸手想抚一抚那柔软如绸缎的金发。
路娜终于展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羞涩的笑靥。那笑容干净得仿佛初雪消融,让滕岳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都被触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柔声问道:“小路娜,你这么可爱,愿不愿意……留在无垢?”
赵浔闻言,嘴角也微微上扬,目光带着期待落在路娜身上。
空气中没有一丝危险或排斥的气息。一种久违的、唤作“温暖”的感觉,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了路娜沉寂的心湖。她望进滕岳那双充满真诚与善意的眼睛,又看向赵浔含着鼓励的目光,最终,郑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浔心头刚掠过一丝欣慰,下一秒,母亲那饱含喜悦、几乎要飞扬起来的声音便清晰地响起:
“太好了!我一直想着能有个女儿,老天爷竟真赐给我一个如此漂亮的宝贝!路娜,以后就做我的女儿,好不好?放心,妈妈绝不会抛下你,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妈妈!”
路娜彻底放开了揪着赵浔衣摆的小手,主动迈步走到滕岳面前。滕岳伸出温暖的手掌,路娜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放了上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滕岳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那平稳脉搏下流淌的激动与赤诚。她仰起小脸,轻轻将滕岳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细腻的脸颊上,无声地用口型唤出那个陌生又温暖的词语:妈妈。
无声的依恋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充盈了滕岳的心房,巨大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将小女孩紧紧拥入怀中,只觉得这场大病仿佛是命运馈赠的珍贵契机。
“妈!” 赵浔却苦下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闷气,“您……您怎能这样?”
“哎呀,我的好儿子,” 滕岳抱着怀中的小人儿,笑意直达眼底,“妈妈还能亏待你不成?你有妹妹啦!以后可要好好保护妹妹。” 她轻轻晃了晃怀里的路娜。
“我不是不想……” 赵浔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着路娜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安心与快乐,那句“不想当她的哥哥”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心口莫名地有些发堵。他曾答应路娜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告诉母亲,眼前这个看似七八岁的“小可爱”,实际年龄与自己相仿!他自然万分希望路娜留下,但绝不是以“妹妹”的身份啊!
只因这两日朝夕相处的“贴身监护”,让他彻底领教了“路娜”的真面目:这丫头!根本!不是!什么!安静!乖巧!的主儿!一旦放下戒备,她便是个精力旺盛、好奇心突破天际的“探险家”!对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探索欲(且探索方式通常伴随着轻微的破坏性),对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这两日片刻离不得人,需他这位少主亲自“盯梢”,简直快把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耐心消磨殆尽了!
“以后,路娜,” 滕岳搂着小女孩,郑重地宣布,“你就是我们山狼族的孩子了。” 她目光扫过赵浔耳垂上那枚古朴的狼头银环,对怀里的路娜笑道,“看你总喜欢哥哥的耳环,改日妈妈也为你定做一副一模一样的,刻上你的名字,可好?”
赵浔闻言,眼睛瞬间睁大:“妈?!您这是……要把她托付给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山狼族的古训,身份尊崇者拥有独属的耳环样式。而接受其正式庇护或宣誓追随的族人,则佩戴相同样式、刻有己名的耳环,象征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承诺与归属。
“你不是亲口承诺要重重酬谢人家么?” 滕岳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语气却理所当然,“现在,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好好照顾你妹妹。”
看着母亲那溢于言表的欢喜,赵浔一口气噎在胸口,那点小小的“抗议”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然而,滕岳瞧着儿子这副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孩子气的憋闷模样,心底反而涌起一股暖意。会顶嘴、会无奈、会流露出些许委屈的儿子,仿佛又变回了幼时那个让她头疼又无比珍视的顽皮小子。
“好啦,小路娜,” 滕岳亲昵地蹭了蹭路娜柔软的金发,“妈妈生病耽搁了许多事情,现在要去忙了。你先跟着哥哥,他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她轻轻将路娜放下。
“妈,需要我……” 赵浔习惯性地想要分担。
“浔儿,” 滕岳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他,眼神充满温暖与信任,“妈妈已经完全好了。你只管安心处理你的事务,最重要是——” 她含笑的目光落在儿子和女孩身上,加重了语气,“照顾好妹妹。” 她轻轻拍了拍赵浔的肩膀,带着满心的满足与喜悦离开了寝殿。
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赵浔的目光转向正眨巴着那双清澈蓝眸、一脸“纯真无辜”地望着他的路娜(在他眼中,这表情几乎等同于“我又想研究点什么了”)。
视线扫过,果然看见路娜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在他书案上那支最昂贵的象牙雕花笔上,小手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它拔出来当鼓槌敲。
赵浔无奈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一股混合着无力感、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涌上心头。
从明天开始!势在必行!魔鬼式——常识教养计划!赵浔暗自咬牙,不相信自己还整治不了这只充满求知欲的“小皮猴”!而第一步,便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能够重新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