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睡着的杨洡已经想不起来了,身体的疲惫感提醒她,她的睡眠时长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半眯着眼看向身旁,又条件反射的伸手摸过去,冰冷的床单在提醒杨洡,代禺知已经离开许久了。
摸过手机看了一眼,七点零七分,杨洡坐起身靠在床头,头还有些昏沉,但能隐隐约约听见卧室外面好像有人在讲话。
缓了几分钟,等待理智重新占领高地,杨洡这才抬腿往卫生间走去。
来浙城的第二天早上,杨洡见到了她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一幕。
马震站在代禺知身后环住她,姿态亲昵的同她开着玩笑,反观代禺知,则是站在厨房里,手上拿着一个汤勺在锅里不断搅着。
其实杨洡这会儿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从代禺知和马震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是在聊一些愉快的话题。
“咳...”
再不出声就有点不礼貌了,杨洡小声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听见杨洡声音后的代禺知耸了一下肩膀,马震则是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姿态没有刚才那么亲密,但距离算不上太远。
“洡洡起了?昨天我回来的有点晚,没吵着你休息吧?”马震有些抱歉的看向杨洡,确定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倦意后这才放下心来。
早就小心处理好自己脸色的杨洡淡笑着回,“没打扰,我都不知道震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回来了几个小时而已,这不...已经肚子饿了。”代禺知手上动作没停,“既然洡洡也醒了,咱们就早点儿吃早饭吧,昨天冬至忘记煮饺子来吃,今天补上!”
马震连忙友好的揽住杨洡的肩膀,连拉带拽的把她按在餐桌前,“洡洡快坐!禺知煮的饺子特好吃。”
代禺知端着两碗饺子从厨房走出来,一人一碗放在两人面前,顺手轻轻拍了一下马震的肩膀,“洡洡你别听他的,速冻饺子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马震打着哈哈,看起来实在是饿急了,连忙吃了五个饺子后才找到气口跟其他人聊天。
“今天你们有什么安排?需要用车吗?”马震又夹起一颗饺子。
“大概就是逛逛街、看看湖、吃吃特色醋鱼。”代禺知今天的安排比较轻松,毕竟杨洡还要待上好几天,行程慢一点体验会好很多,“不用车,停车位不方便找。”
“OK,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尽管跟我说。”马震喝完最后一口汤,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碗筷,接了一个电话又出门了。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杨洡关上房门,跟在代禺知身后往电梯口走,代禺知的意思是先去看看湖,冬日清晨吹湖风的时候还是很惬意的,中午顺便还能在湖边试试地道的醋鱼。
因着不赶时间,又错开了上班高峰期,两人便选择了地铁。
杨洡今天有些寡言,代禺知认为杨洡只是有些腼腆,想也正常,她们昨天没聊多久她就睡着了,再之前又是杨洡在补觉。
*
湖边。
看起来有些高冷的那位,眼里却盛满了柔软,她眼神的焦点似乎一直都放在身边那位侃侃而谈的女孩身上,女孩穿着中长款的毛呢外套,白色围脖被她取下来搭在手臂上,笑眼盈盈的模样确实让人挪不开眼,她好似能带着世上最柔软的善意走向你。
湖很大,也很出名,所以即使不是公休日依旧有很多慕名而来打卡的旅人,热门的打卡点声音有些嘈杂,在询问过杨洡的意见之后,代禺知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说是人少,其实也就是一座桥而已,按理说湖上的连廊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打卡点,但为什么人少呢?具体的还是因为这座桥的一些历史文化。
这桥有一个直接又通俗的名字——情人桥。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桥有一个壮美的爱情故事。
前些年打卡的人其实还挺多的,据说相爱的两人若是走过这座情人桥,那么他们将会幸福一生;若是单恋的人带着暗恋对象走过这座桥,只要心诚,那么两人也会展开一段不错的缘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现在的年轻人去庙里都不求姻缘了,谁还愿意来走这一遭情人桥?不存在的?爱情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爱情可以不要,但钱不能不要,所以湖中心的许愿池旁边聚集了很多人,但现在整座桥上,就只有杨洡和代禺知两个人。
“这样也好,乐得清闲,不用再跟别人挤来挤去。”
这是代禺知的想法。
“这样也好,这座桥就只能看到她和代禺知,不至于赐福赐错了人。”
这是杨洡的想法。
代禺知并不是一个热衷于讲话的人,她在生活里做得更多的是倾听者、接受者,但其骨子里还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所以当她跟杨洡安静的、慢慢的走在情人桥上的时候,她很惬意,也可以说是...舒适。
因着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导致代禺知跟马震的捆绑有些深,好在马震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在生活里,代禺知更愿意通过改变自己的一些习惯,来配合马震的性子,毕竟在她受到的思想教育下,两个人能否长久地在一起,取决于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而不是那不容易抓住的爱情。
马震比代禺知大一岁,但整天嘻嘻哈哈的看起来还没有杨洡这个妹妹靠谱,至少...代禺知在这次见了杨洡之后,发现自己竟愿意向杨洡吐露一点内心深处的想法,当然了,代禺知目前将这些变化归结为女孩子之间更好说话。
但仔细想想就能意识到,代禺知之前也不是没有跟马震提过,就拿最简单的工作来说,每次代禺知因为甲方的需求忙碌起来的时候,马震要么就说这是她应该做的、要么就是直接建议她放弃工作,反正他也能养得起她。
代禺知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而是理解、是尊重。
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杨洡不一样的呢?大概就是在她处理完工作之后发现杨洡依旧在原地等着她,还会跟她开一些适时的玩笑,用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一笔带过这一件在杨洡看来并不算是大事的事。
相比较马震前几个月因为她加班就和她生气的情况来看,杨洡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带给她一些不一样的生活体验,让代禺知发现:噢,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
只是这些东西,当前的代禺知还没有发现罢了。
“禺知,那是什么?”
代禺知听见杨洡叫她,于是侧头看向对方,她跟着杨洡修长的手指看向远方。
“灵山。”
今天的雾有些大,所以远处的山被雾气笼罩,好似一幅壮丽的山水画,大概是学艺术的原因,代禺知看到美的风景总会停留更多的时间,杨洡也没吵她,只是在一旁耐心的等着。
很快代禺知就反应过来,继而开口:“郊外的一座山,有点名气,虽然我是浙城人,但我还没去过,听说上面有座求姻缘很灵的寺庙,所以叫灵山。”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杨洡紧接着问道。
“嗯?”代禺知转头看向杨洡,对方依旧远远的看着那座山,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杨洡这副样子她确实有点没想到,原本以为爬山这种活动,只有中老年朋友比较热衷,原来杨洡也爱爬山吗?
虽然这几天没有安排灵山的行程,可杨洡既然提到了,那么去一去也无妨。
代禺知转过头也跟着一起远眺灵山,这会儿雾散了一点,立在山间的寺庙有点若隐若现的感觉,她的语气带了些活泼,“可以啊,洡洡想去我们就去,明天怎么样?”
“好。”杨洡点点头,把视线收回来。
“正好马震今天早上说他明天有空,咱们一起开车去吧。”代禺知走在杨洡身边,脑子里开始思考明天的行程,嘴上也就顺带说了出来。
杨洡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之后恢复正常,恰好代禺知正在考虑明天的事情,所幸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醋鱼的味道有些特别,杨洡吃不太惯,代禺知看她吃得皱眉所以笑得很开心。
饭后代禺知带着杨洡去小时候的夏令营基地附近逛了逛,怎奈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基地早就已经经历废弃到再起高楼了,好在附近还有些熟悉的摊贩因为老城区的旧址保护计划得以幸存。
代禺知买到了当年给杨洡买过的甜筒冰淇淋,虽然价格早已翻倍,但幸而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
原本约好要和马震一起吃晚饭,但马震为了明天能空出时间好好招待杨洡,所以到饭点的时候他还在店里忙着,杨洡提出可以稍微等一等,结果代禺知在八点的时候接到了马震的电话,说是店里又来了一桌客人,其他主持人忙不过来所以他必须顶上去。
马震来不了,定好的餐厅却不能退,两人被迫胡吃海喝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要早起,所以代禺知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就去洗漱了;至于杨洡,她妈妈打电话来问她这两天玩得怎么样,好在杨洡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不然她妈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危言耸听的话出来。
就好比她妈妈之前无意间知道她吃了一次外卖,当时批评了她半个小时,后面连续半个月每天都在饭点给她打视频,监督她吃饭。
晚上十点,两人准时上床休息,今天晚上的话题没有昨天那么尖锐,代禺知更多的是在讲后面几天的安排,结果说着说着睡着了。
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细长的丹凤眼在黑暗里睁开,杨洡轻轻的侧过身,左手弯曲压在头下,今夜的窗帘没有完全拉紧,外面的光从正面投过来,让杨洡能清楚地看见代禺知的脸。
睡着之后的代禺知比清醒时更加恬静,是杨洡这几年印象中代禺知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白天那样,为了周全、细心的照顾其他人被迫讲了许多话,杨洡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她就是觉得那样的代禺知...不算太快乐。
至少让她这样认为吧...
25岁虽然不算大,但杨洡也自诩因为工作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一个人真正的样子是不经意之间露出来的,就像今天在情人桥上的代禺知,不故意找话题的代禺知才是站在舒适区的她吧。
但杨洡又想,到底是什么让代禺知变成一个周全而又细节的人呢?以前的代禺知虽然温柔,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让对方不舒服的样子。
答案杨洡不敢想,她确信这不是她能接受的答案,无非是因为男友、或...早已不被代禺知提起的原生家庭。
无论是哪一种答案,她都心疼,因为她没办法改变任何。
卧室里响起翻身的声音,杨洡以为是代禺知还没睡熟,于是连忙闭上眼装睡,结果代禺知没有醒,反倒是杨洡的心跳快要爆表。
呼吸加重、嗓子眼儿的心跳声快要将她逼疯,杨洡不敢相信的再次睁眼,这一次代禺知没再出现在刚刚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怀里温软的身体。
是代禺知不知道为何突然抱住了杨洡,把头埋进了杨洡的颈窝,甚至还拱了拱。
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在杨洡的锁骨处出现,腰上是熟悉又陌生的手臂,她自己的手臂目前正虚放在空中,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杨洡一低头便是代禺知的头顶,洗发水的香气扑面而来,而两人贴得最近的地方,让杨洡羞红了脸。代禺知的身材很好,好到杨洡完全不能忽视那处的丰满,随着代禺知平稳的呼吸起伏,杨洡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她是想过的,杨洡她是想过的。
想过:算了,其实当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想过:自己不要不甘心当朋友,作为代禺知唯一的朋友,至少也占着唯一不是吗?
想过:友情总是比爱情走得更加长久的。
但是刚刚代禺知没有防备的靠近、代禺知与她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无不在对杨洡施以极刑,她不想了,她真的不想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她从来就是一个执拗、偏执、认死理的人,代禺知拥上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这辈子完了,她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可是啊,那是代禺知。
前一天晚上她还在跟自己畅想未来的生活,代禺知的未来里,和她生活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若杨洡铁了心要自私一次,那么代禺知大概就要失去她唯一的朋友了,杨洡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可杨洡没办法亲眼见证对方的幸福了,她还想清醒的活着,不想被逼疯。
想到这里,杨洡缓缓将已经在发抖的右手放到代禺知背后,她屏住呼吸,稍微用了点力,将代禺知往自己的怀里塞了塞,熟睡中的代禺知似乎感受到了这份邀请,抱着杨洡后腰的手臂也收了力,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就这样,放纵自己一次吧。”杨洡心想。给自己未来几十年留下最后一点念想。
一夜无眠,等黑夜变白天,杨洡始终没有放开拥抱代禺知的手,直到代禺知出现清醒的迹象。
提前定好的闹钟响起,杨洡神色不变的将它当做电话接起,言语间皆是急切,就在这个“电话”中,杨洡故意透露给了代禺知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好的领导,我会买最早的航班回蜀城。”
杨洡挂了电话,有些抱歉地看向被她完全吵醒的代禺知。
“抱歉禺知,单位有急事需要处理,领导...”
杨洡刚刚的电话代禺知一直听着,现在什么情况也已经明了,代禺知一向周到,所以她连忙开始查今天浙城飞蜀城的机票。
“洡洡,八点五十有一趟航班,我们现在起床赶过去应该正好合适。”
“好,那我现在就买票,实在抱歉了禺知。”
“没事,工作嘛,我理解的,下次再来玩就是,我又不走。”代禺知好笑的看着杨洡,言语之间尽是安慰。
两人收拾好后马震刚好开门回家,想来是代禺知提前叫回来送人的。
“洡洡,这次震哥确实招待得不周到,实在不好意思,等下次!你再来浙城的时候,震哥肯定全程陪同!”杨洡要走,马震其实也有些猝不及防,好不容易攒出来一天时间想着一起玩,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时间有些赶,一路上大家都比较沉默。
“没事的不用送了,禺知你跟震哥回去吧。”杨洡拉好行李箱站在副驾驶外面,她拦住想要下车的代禺知,“禺知,我等着你跟震哥的喜糖!”
“好,谢谢洡洡。”代禺知也不强求,微笑着道谢。
之后,杨洡独自在机场坐到傍晚,最后坐上改签后最晚的那趟回蜀城的航班。
再之后,她将那套代禺知说好看的衣服、紧抱过代禺知的睡衣一同放在衣柜的角落。
就此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