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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行电梯内只有杨洡和代禺知两人,代禺知看着电梯里杨洡的影子,她难免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要来做键盘手?”

    代禺知问这个问题其实有两层含义,表面上是问杨洡怎么会想着来乐队做一个键盘手,实际上她是想问杨洡为什么放弃了钢琴?是自愿的吗?还是被迫的?

    其实她心里有个朦胧的答案,但她就是想听杨洡本人说出来。

    “因为有一个人曾对我说,希望我一直站在舞台上,我答应了,所以我要做到。”杨洡的语气平稳,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

    “洡洡,你以后一定要站在舞台上。”代禺知脑海里忽然闪回这句话,她记得这是当初她在看过杨洡钢琴独奏后,当面说给杨洡的话。

    所以不是她自愿放弃的对吧?

    代禺知从杨洡的回答里抽丝剥茧,难道她现在的工作这么忙还要坚持组乐队的原因,就是曾经答应过她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代禺知自问自己对于杨洡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把她随口的话当做朋友的一句戏言似乎更为妥帖。

    代禺知是一个很讨厌生活发生剧变的人,但是杨洡在她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让她忽然感到十分庆幸,在自己过往混乱的那几年里,没有真正的弄丢杨洡。

    可两个人的关系,总有一个人更舍不得对方离开,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对方留下,不论用什么方法,或祈求、或强制、又或者选择一段看起来更长远的关系。

    气氛有些微妙,但幸好杨洡很快找到了停在车库里的车。

    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被触动,代禺知朦胧间看见有人捧起一颗心到自己面前,她知道,15年了,杨洡没变,可是自己,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车内的氛围有些压抑,适合谈话的静谧环境催生了杨洡一丁点的勇气,她故作随意的问道:“当初,是为什么突然不跟我联系了呢?”

    这件事在代禺知重新联系上杨洡后,两人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起过。杨洡是不敢问,代禺知则是完全不想讲,那时候她的状态刚刚调整过来,没有勇气再跟谁解释什么,况且她将此事认作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从这里开始,她走向了规划外的路。

    好在一切都已过去,她早就不在意了,更何况在她转给马震30万的那一刻,她就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我父亲入狱了。”代禺知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同杨洡通信的第三年,也就是代禺知高三的那一年。高考结束的第四天,她的父亲被竞争对手举报,破产清算的同时被查到财务数据造假以及偷税漏税,由于金额较大,父亲被判了刑。

    母亲作为挂职的公司股东,有一部分债务转移到母亲头上,家里的房、车全都被法院查封,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搬到了一个破旧的出租屋。

    那段时间是代禺知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她没日没夜的跟着母亲外出打工,晚上就在网吧帮别人画画,至于原因,是网吧晚上的价格比白天低很多。

    她一画就是一晚上,回家简单睡两三个小时又要起床打工,再后来出租屋被催债的人找到,母亲又被迫带着姐弟两人搬了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们搬了三次家,住的房子越来越差,到了后面,甚至需要三个人挤在一个十平米的阳台上。

    发现画画赚的钱更多,代禺知便从白天画到深夜,18岁的年纪却画出了颈椎病,医生说这完全是坐出来的,她放弃去学校填报志愿,后来是老师万振国联系她,说了解了她的家庭情况,愿意资助她上学,并且也为她申请了奖学金。

    可是画画要花很多钱,代禺知根本就不敢答应对方,最后万振国实在没办法,找关系联系到代禺知母亲;一开始她妈妈是不同意她去上大学的,因为如果她走了就没有人可以照顾弟弟,但半个月后她妈妈又忽然变了主意,无条件支持她去上学。

    原本她以为是母亲想明白了,没想到是万振国给了她妈妈20万,用以支持她弟弟上国际学校。也就是说,在代禺知不知情的的情况下,她妈妈为了弟弟的20万,把她“卖”给了万振国。

    若非万振国当年是真的看上了代禺知的天赋,否则...这个举动无疑是将代禺知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好在万振国这几年一直都在关注代禺知,也知道她的性子,关于这件事一点都没有透露给她,两人在学校就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万振国的夫人偶尔会邀请代禺知上他们家吃饭,代禺知性子柔软,人也长得好,万振国两口子私底下没少照顾她。

    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受到周围单纯的学术环境影响,代禺知的心态好了很多,慢慢的,要比家里刚刚出事儿的时候开朗一些,结果大二的时候妈妈跑来学校找她,让她去问万振国借点钱给家里周转。

    “小知啊,你找你们万老师借点钱吧,弟弟想去夏令营,妈妈这边拿不出钱来,反正你跟着他以后肯定会赚很多钱,我打听过了,你们万老师一幅画能卖好几百万哩!”代禺知的妈妈笑着说道:“你就跟老师说,等以后你赚钱了就能还他。”

    “妈你怎么想的?老师有钱那是老师的钱,老师和师母这两年已经很照顾我了,我不想找他借钱,而且我们家没有那个实力充什么胖子?”代禺知耐心的回答她妈妈,她知道她妈妈这两年也很不容易,所以不舍得说重话,“等我以后赚钱了再送弟弟去夏令营。”

    “哎呀你弟弟在家里嚷嚷好几周了,反正你老师以前也给过我们钱,你再去找他借点没事的。”

    “你说什么?万老师给过我们钱?”

    代妈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岔了,但她绷着脸道:“反正你去找你们老师借钱,又不要多了,五万块钱他又不是出不起。”

    代禺知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打发她妈妈走的,从那之后,每次看见万振国她都躲着,师母再叫她吃饭她也总是推三阻四,最后万振国看不下去了,一个电话打给她,说什么不去他家吃饭就不认她这个学生。

    代禺知最后还是去了,万振国对她好她不能当白眼狼,只是没忍住眼泪,边吃边哭,哭得她师母最后抱着她一起哭,两个女人哭在一起的场面实在震撼,万振国被整得焦头烂额的。

    两口子一起软硬兼施,终于从代禺知的嘴巴里翘出点原因,原来是因为钱的事情,万振国一个大直男,当初就是看上了代禺知的天赋,准备拿她当亲传大弟子,所以他出点钱也没觉得有什么,本来这次他还想继续拿钱的,没想到代禺知非常坚定的拒绝了他。

    还说之前的20万以后也一定会还给他,在他老婆的眼神示意下,万振国应了,还装模作样的让代禺知写了个欠条,那会儿代禺知年纪小不太懂法,其实那张欠条压根儿就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应,完完全全就是万振国为了哄她写的。

    有没有法律效益不重要,代禺知倒是一直记着,她省吃俭用、开源节流,在大四的第一个学期就攒够了20万,把钱存进存折后,一次性还给了万振国。

    这也是造成她腰椎、颈椎不太好的原因之一,当年一个没有名气的大学生,尽管是美院的高材生,接到的项目价格都很低;那时候的美术行业看名气也看年纪,像她这样有实力但没名气、又年轻的大学生,根本接不到什么好项目。

    代禺知大四那年,万振国参加了国际教授交换计划,要去国外教两年书,那时候他原本是想带着代禺知一起出国,但代禺知的母亲偏偏在那一年生了病,人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代禺知只能先暂时找一份工作,一边照顾母亲和弟弟、一边工作。

    代禺知父母在她大一的时候走了离婚程序,弟弟判给了母亲,而她因为年满18不用判来判去。

    代父出狱的第二天找到了代禺知,说以前做生意的朋友愿意带着他继续创业。

    “爸,你要创业不用来找我,我也没钱支持你。”代禺知被她爸拦在路边,而她忙着回家,并不想跟她爸多说什么。

    也不怪代禺知不理她爸,她爸爸入狱之后她才知道,她爸以前在外面有小三小四甚至有小五,而这个小五当时是公司的财务,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爸爸说的那个朋友她也听过名号,没别的,那人是小三的哥哥,这样的人,代禺知更是一点都不愿意来往,更别提支持代父创业了。

    “没让你给钱,就是你明天有空吗?跟我一起吃个饭,爸爸想你了。”

    代禺知皱着眉,想了半天才勉强答应,“我明天要去跟甲方沟通项目,要很晚才结束。”

    再之后就是很狗血的父亲卖女儿戏码,她爸收了30万彩礼钱,打算把她嫁给当时那个跟她吃过一次饭的53岁油腻中年男人。

    她不答应,她爸爸就在她的公司闹、去找她妈妈闹、去她弟弟的学校闹,在所有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蹲她,这样混乱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后来我妈妈受不了我爸闹,带着我弟弟走了,直接跟我断了联系,这些年一次也没联系过我。”

    杨洡把车停在车位上,一路上她都安静的开车,听代禺知讲以前的故事。

    两人都没动,杨洡熄了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她在等代禺知讲完这个故事。

    “我跟你断联是因为我的住址一直在变,没办法收到你的信,后来去读大学的时候状态不好,家里的事又很复杂,没有多余的精力联系你。”

    “我大三的时候吧,有一天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小羊的人偶,它跑过来轻轻抱了我一下,还给了我一颗气球,那时候我想到了你,算算时间你也要高考了,后来我找到你三年前给我寄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你的□□号,我就加你了。”

    “那不是我寄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杨洡低声反驳,说到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

    代禺知扯着笑,她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她发现她终于可以对别人讲出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了,她问杨洡:“你还记得我有段时间说工作忙,可能回消息不及时吗?”

    “记得。”杨洡点头,她当时真的很听话,完全没有联系过代禺知,生怕打扰到她。

    “就是那个时候,我爸准备用30万把我卖掉,是马震带着我离开了那里,帮我注销了所有电话号码和联系方式,彻底跟过去的所有切断联系。”

    正因为这件事,代禺知将马震视为自己的救赎,心甘情愿的自缚双眼,走向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后来万振国结束交换回国,想把代禺知介绍到美术院工作,代禺知当时考虑到马震创业需要人手,所以拒绝了万振国,气得万振国大半年没有理她。

    发散的视线开始聚焦,代禺知转过头望着杨洡,她苦笑着问:“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是不是太蠢了?好像一直被当作筹码押在赌桌上,从这位赌徒的手上换到另一位赌徒的手里。”

    看到杨洡的脸色不太好,代禺知察觉到是自己刚刚的话题有些沉重,杨洡在心疼,代禺知心里明白,但现在最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走出来了不是吗?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而她并不惧怕未来。

    “洡洡,其实都过去了,你不用太过...”

    代禺知反向安慰的话还没讲完,杨洡突然转过身看着她,认真而又慎重:“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代禺知含笑张开手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杨洡抱得很紧,她将心底的风暴酝酿成一个温柔的拥抱,她这一刻抱的,是18岁突逢家庭剧变的代禺知、是24岁选择蒙蔽自己的代禺知、是30岁温柔又勇敢的代禺知。

    有些话她现在不敢说,所以只能先偷偷告诉代禺知的肩膀。

    杨洡将头深埋进代禺知的肩窝,无声的开口。

    三十岁的代禺知你好,

    我是二十七岁的杨洡。

    初次见面,

    想对你说,

    我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