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跳舞,自由,松弛。路嘉美这样想着,手掌已触碰到池壁,比旁边的蔡懿君快了几秒。她率先走上去,接过眼前麦色肌肤的男人递来的毛巾,擦拭额间脸颊的水珠。
“冇见一排,Cae都仲系咁fit。”方逐新深黝的瞳孔微微颤动,直勾勾地望向摘下泳镜的路嘉美,丝毫不加掩饰。 她着实魅得惊人,高高的眉骨与湿艳的眼睫毛之间绣着一粒凌厉的小痣,水滴竟有幸细细吻过她精雕的侧脸,丰满的嘴唇像极了名为“Floyd”的花瓣,冷冽又炽热,只盯一会儿便觉唇舌生津。
“当然,Nora亦都唔输蚀~”方逐新转而看向已坐在躺椅上的蔡懿君,眼尾轻轻上扬,尾音也随之翘起。“唔净止喺法庭上指点江山,连喺游水方面都天赋过人,气势如虹~”
“讲到气势,我就真係冇Cae咁叻啦。”蔡懿君摇摇头,拿起一杯蓝珊瑚,纯净的冰蓝色与她身上缎面比基尼的竹绿十分相衬,“係呢,寻日喺缤纷club撞见你同Victor喺度密斟喔,你唔係话唔理佢嘅咩?”
蔡懿君望向坐在旁边的路嘉美,眼角却捕捉到方逐新脸色一变,她有点窃喜。路嘉美斜眼瞥了瞥方逐新,方逐新一句“边个Victor?”刚到嘴边,也只能硬生生憋回去,转而一笑,脸颊凝成一对酒窝,“我去热下身,你地慢慢倾。”
他一跃入水,溅起层层水花。
“Victor做design嘎嘛,咁啱Ronald又係做design……”路嘉美透过杯中的清绿色凝视那个水中畅游的人儿,眼神玩味,漫不经心。
“你係想借Victor赶走Ronald?”蔡懿君猜到几成,又眉头一皱,“你估Ronald翻嚟喺为佐咩,断估唔会係同你重拾母子情挂?”
路嘉美戴上墨镜,躺了下去,曼妙的身姿在光线的照耀下更显动人。“佢做咩我唔理,总之我唔会俾佢留喺度。”
搞风搞雨,这是一个极度缺爱的人试图博取关注的一种方式,她路嘉美岂会不知。他这些年在葡萄牙过得并不算差,至少比自己童年时幸福得多。此时说回来就回来,意图不言而喻,她向来都不是一个善于心软的人,对于扔掉的东西想要回来,坐视不理是愚蠢的。
蔡懿君一向知道路嘉美有个私生子,且一直不受待见,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绝情,不过也恰恰是因为这样,她才有如今这般地位吧。
“啊~其实呢,我一直都想问,乜Ronald真係咁差咩?”蔡懿君凑近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语气有些轻佻。
“你中意啊?摞去咯。横掂你咁多‘仔女’~”
“唔使啦,我啲仔仔女女好乖嘎,你嗰啲?”蔡懿君笑得更加猖狂,“我真係handle唔到。哈哈哈哈哈~”
蔡懿君的笑声让水中的方逐新有点烦躁,总觉得像堵在喉咙的鱼刺,他更想听到的是嘉美的声音,她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龙舌兰缓缓淌过他的喉咙,令人酩酊。游向她们时,偶尔探头,瞥见路嘉美朝他笑着,他加快了浪花的速度。
“Wele back~~~”
区胜帆敲开甘家大门时,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张张热情至极的笑脸,以及这一句异口同声的欢迎。他貌似被砸得有点晕, 这种晕感跟小时候被一群泼皮无赖小儿围着而产生出浓烈的热气有点像,但又不太像。这一张张五官标致的脸当中,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双小圆眸,才不至于太心慌。
他报以最惊喜一笑,旁边挽着他的钟笑莎给他挨个介绍家庭成员,这情形这阵仗不免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林黛玉进贾府,怪异得很。不过这家人似乎算是他接触过的华人家庭当中气氛最融洽的,长辈和小辈之间没有刻意的秩序与遵从,也没有令人突然坠入尴尬的冷场,直至那个人出现。
她开口的第一个字,如同猝不及防的静电刺向众人的皮肤,其实只有片刻的小刺痛,却能让在场的人瞬间缄口,将目光转移至她身上,着实蛮横无理。
“来佐啊,你嘅伤没事啊嘛?”路嘉美语气比邻居的古怪老头询问“今天天气如何”还要平淡。她打量着他头上的绷带,眼睛仿若月光下的树影,叫人平白多了一阵寒意,眼睛下面没有表情。
区胜帆静默地直视她,眼睛里透出一丝荒漠般的死寂,但又转瞬消失殆尽,情绪凝成眼底失语的沼泽,却又像被雨淋湿的狗崽,乞求一点点怜爱,哪怕一点点。
“哎呀Ronald,其实你妈咪好关心你噶,你住院嗰几日成日问起你嘎。”钟笑莎握住区胜帆的手宽慰他,试图打破僵局,却被路嘉美报以一记眼刀。
他嘴角抽动了下,“咁真系多谢你关心,我仲未死得。”他声音有点颤抖。
砰!一下,两下……彩带如碎钻瀑布般洒下,鎏金碎屑折射着水晶吊灯垂落的光,漫天虹彩引得甘亦善连连惊叹,礼花喷薄的瞬间被甘亦甜用手中的粉色即影即有相机定格成画。
郑梓谦手里拿着一个礼花筒,踉跄了一下,挡在了区胜帆和路嘉美之间,他回头望了眼甘亦清,似乎是被推出来的。但他脸上是笑着的,笑意凝成两个小酒窝,好像天生就是那么快乐,”Sorry啊,本来係想啱啱一开门就放嘎,点知拉极都拉唔出。But,anyway,好欢迎你加入我地尼个大家庭,一起玩吖~”
“Ronald啊,我地整紧你钟意食嘅海鲜烩饭啊,不过未知你嘅口味係点,不如你同我地一起入去帮帮眼吖。”甘亦甜顺势邀请,手里捂着那张即影即有。
甘亦爽牵起他的手臂,她向郑梓谦递了个眼色,“係咯Ronad,唔使甘拘谨哇,行啦~”郑梓谦立刻会意,他将钟笑莎和区胜帆握着的手分开,搭上区胜帆的肩:“唔记得介绍,小弟我其实係美食界享誉盛名嘅kol——谦谦为食,厨艺亦唔简单嘎。”
“算吧啦你,IG得个几万fans”甘亦善嗤嗤一笑,引得耳下的铆钉圆圈耳环叮当作响,随着他们一起蹦进厨房。
刀锋在指间轻轻跃起,手掌与刀柄的配合宛如相识已久的朋友,甘亦朗将彩椒破开,切成细丁,手腕悬提的弧度如同执着工笔点染花蕊。橙红椒粒坠入区胜帆面前摆着的琉璃盏,区胜帆正与洋葱较量着,刀刃与洋葱相触的那刻迸发清脆细响,与甘亦朗刀下的簌簌声连成一线,宛如二人合奏。女生们那边可没那么写意,甘亦爽手握锅铲,把扔进油锅里的虾头煸出香气,花生油与虾头摩擦出的噼啪声,令甘亦善更加兴奋,她顺势将切好的洋葱大蒜扔进去,瞬间溅起琥珀色油花。
“喂你地几只嘢,有无搞到炸厨房啊?”甘永中的声音突然从甘亦爽和甘亦善背后窜出来,吓得她俩忙抚心口。
“幺叔啊,唔好失惊无神吓人一惊咯。”甘亦善扒拉着生龙活虎的大螃蟹,试图让幺叔尝尝蟹钳的威力。
“细舅父,来来来。”
郑梓谦忙着过来拉甘永中时竟差点没防备甘亦善的生猛袭击,连连躲闪,“你个衰妹吖。”他把甘永中拉到旁边,搭上对方紧绷的肩膀,神色严肃中透着一丝蔫坏。
“你间Gyroo期係咪唔掂啊?”
甘永中立刻甩开他的手,“痴线,不知几好啊。”
“咁点解一姐呢轮做紧Gychur住嗮猛咁问我个proposal执掂未个客倾掂未,大佬啊吊颈都要透气噶,肯定係你Gyroo靓仔走嗮啦搞到佢咁懣啦~”
郑梓谦一时拍手背一时狂抓头发,此时手机的消息铃声更是让他语调走音。
“你讲阿Zoe啊,边关事遮,呢排仲有个靓仔教练Ja顶班教佢呢,肯定係你做嘢唔嗲唔吊,先会有位被佢入咋。呐,你ssage可以唔理,但系你煲海鲜蛤蜊汤再唔理呢,就旱啦!”甘永中一把推他回原来的位置,郑梓谦唯有作罢。他念念有词琢磨着Ja这个熟悉的名字,却被一股浓浓的焦味唤回,幸好甘亦甜眼疾手快关掉火,对郑梓谦的杰作进行了一番抢救。
阴凉凉的风侵袭别墅,二层影音室的落地窗被凉风轻轻抓挠,清晰的窗面映出屋内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紧张兮兮的样子。但似乎窗外的海景更吸引区胜帆的注意力,墨色夜幕下的深水湾一片宁静,海水是靛蓝近乎黑色的,这栋房子装潢的颜色搭配也是如此风格,不和谐的黑白,一看便知是那个女人的喜好。想到这里,区胜帆不忍冷笑。也可以想象黄昏时分,浪涌将落日揉成千亿橘色碎钻,洒下一半的绚丽,另一半依旧是天鹅绒浸透的靛青,过会儿浪花又泛起醺然的玫瑰粉金,这种颜色倒似曾相识。
眼前的景色忽然被挡住,一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的手腕上的粉金铃铛手链甚是耀眼,细碎的铃铛声也令他想起那双眼睛。此时那双明媚的眼睛正望着他,“Ronald,係咪阿Hi烂gag冻亲你哩?”甘亦甜把那张漫天绚丽的即影即有递给他。
“哎呀,Hion表哥,你真系好喳啊”甘亦善对郑梓谦比划了个“很差”的手势。
郑梓谦刚想反驳的手竟被甘亦爽强行按住,“咁啦,我地斗讲古仔吖,边个讲得最精彩就……”
“奖励佢请大家食下午茶。”甘亦朗连忙接上,往日阴冷的眼眸此刻也有了几分暖意。
“冇错~”甘亦爽把手臂搭在甘亦朗肩上,“都系Roynd醒目。”
“话说小北係一个七岁大嘅小朋友,平时非常之百厌,最钟意夜晚黑唔训觉走去偷食祠堂的贡品,尼一晚,佢如常咁鬼鬼祟祟去祠堂神台上偷马拉糕,点知突然间,神台上面嘅红蜡烛‘噗’一声,熄灭佐,月光亦都变暗。一把沙哑嘅声音从屋檐落下,‘细路仔,你想唔想食好嘢咧’ ,一个黑纱老妇弯腰看着他,但系小北睇唔到佢对眼,净係见到佢黑布之下露出的苍白而又瘦骨嶙峋嘅下巴。佢当堂打佐个突,跟住好细声咁话:唔想。‘咁你做咩三更半夜嚟偷食啊?’黑纱老妇突然间发恶,用佢又尖又长又湿漉漉嘅黑指甲捏住小北条颈!”
讲到“捏住”这里,甘亦爽猛地用手掐住郑梓谦绿底花领上方的脖颈,郑梓谦瞳孔像小气球涨气般迅速放大,咽喉里蹦出的短促抽气声像极了幽灵,手里才咬了半口的甜心酥“啪嗒”一声掉落地上。“吓死人咩!Michelle!”
甘亦爽肩膀微微耸动,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乌浓的眼珠子转向一边,冰凉的手指刚从郑梓谦的脖子上移开,他便像从故事里的恶魔利爪下逃脱般松了口气。“跟住点样啊?”坐在对面的甘亦清撩了撩散落眉间的绿发,好奇心起。
“我知我知!”甘亦善下意识抢答,她记得这个故事小时候听爸妈给她仨姐妹讲过,那时候她哥Roynd还特别顽皮难缠,破坏力惊人,鸦乌婆的故事也没能唬住他。
“小北被尼只黑婆婆戚起身,小北大嗌:‘你做咩啊,放我落嚟啊!’黑婆婆笑吟吟咁个声,‘衰仔,出得嚟行,就预佐嘎啦~哈哈哈哈哈~’甘亦善故意压低声音扮作老妇人,笑声却陡然拔高尖锐,像条不知何时出现的蜈蚣顺着脊髓蠕动着往上爬,缠绕脖子,试图在耳蜗生根。
“突然间,小北见到黑婆婆嘅披风下面竟然生出一对翼,焦黑色嘅羽毛。佢卒之知道:面前尼个恐怖嘅女人就係大人口中所讲嘅——鸦乌婆。啲大人话鸦乌婆係一个非常邪恶嘅怪物,专门抓嗰啲唔听话又成日搞破坏嘅百厌仔百厌女,小北一直唔信村入面无故失踪嘅小朋友係被鸦乌婆捉走嘅,直到尼一刻——鸦乌婆捏住佢条颈,准备起飞。係尼个时候,一个叫阿菲嘅细佬女揽实鸦乌婆对脚,‘唔好再抓人啦,鸦乌婆小姐~’但鸦乌婆二话不说又将阿菲戚起身,一手拎一个飞走咗,一边飞仲一边笑:我想做嘅嘢,无人可以阻止到~哈哈哈哈哈~鸦乌婆嘅笑声伴着阴风嘅尖啸掠过村庄,飞过竹林、溪流、草原,震得草木疯狂乱颤。小北同阿菲成身冰冻,动弹不得,耳边充斥住鸦乌婆嘅动人笑声。”
甘亦善看到区胜帆双手紧握,他脸上倒看不出情绪,但呼吸明显不匀,她自觉自己的讲故事功底又进步了几分,至少比大一参加O ca时要强很多。但再看向那边的甘亦朗,他眼眉低垂,左手有点颤抖地摸着他自己的后颈,这是她哥极度不适时的下意识动作。她有点惊讶:明明小时候他对这个故事没有一丝的恐惧,为何现在?她赶紧向甘亦善和甘亦甜递了递眼色:点算啊宜家,跟住落嚟嘅剧情仲讲唔讲?
甘亦甜立马会意,清清嗓子,“鸦乌婆带小北同阿菲嚟到一个好似空中花园嘅地方,嗰度真系见到好多佢地村入面以前失踪嘅小朋友,而且呢度嘅小朋友嘅眼睛全部都被黑雾蒙上佐,唯独小北同阿菲。后尾小北先知道,原来係因为阿菲有精灵嘅血统,当时佢试图劝说鸦乌婆,与鸦乌婆较量时使出嘅灵力令到鸦乌婆嘅法力变弱佐,失去佐尼个能力。阿菲每日都同鸦乌婆讲尼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美好嘅故事,每日係手心变出一朵花花,送给她的鸦乌婆小姐。小北起初唔明白,但后来都逐渐鸦乌婆嘅柔软一面,鸦乌婆原来都识得手心变花。有一日佢听到阿菲同鸦乌婆讲:‘鸦乌婆小姐,其实我知道,你并唔系大人所讲嘅咁衰,你只係可怜我地尼啲被人忽视被人压迫嘅小朋友係咪?你想保护我地,係咪啊?有时我都觉得,喺呢度生活都几好啊,唔使长大,唔使面对残酷世界嘅阴暗面。但系如果我地真系因为惊佐尼啲嘢而选择唔长大唔去经历,咁係咪都会错失好多来之不易嘅美好同埋丰富嘅情感体验咯?放开去拥抱一切,都係一种幸福。’鸦乌婆终于张开双臂,拥抱阿菲:‘精灵小姐,你好幸福。’”
甘亦甜用马克笔戳了戳对面甘亦朗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异常闪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女孩白净又缀着几道暗红抓痕的双手捏住马克笔两端,轻轻一晃马克笔便消失了,右手再缓缓从左手抽出马克笔再一收回,左手瞬间下移变出一朵蓝白相融的玫瑰,深邃的钴蓝没入花瓣自然卷曲的纹理,纯净的白如同被风揉碎的云絮,幻化成会呼吸的鸢尾花星云。甘亦甜告诉他,这是厄瓜多尔玫瑰的一种,名为“天空”,有点像他。
周围人连连惊叹,“Elaine姐姐,我又要我又要~”甘亦善摇着甘亦甜的手撒娇,郑梓谦见状便学着甘亦善的调皮语调: “Elaine姐姐,我都要~”
甘亦善立刻回头瞪了郑梓谦一眼,换来的是郑梓谦的得逞小表情。
变了好几个,甘亦甜实在没招了:“喂呀,真係变嗮啦。我连氹桔桔嘅招数都使埋出嚟啦!”
“哦~你意思即系话我地係狗仔啦!”甘亦爽眼珠子一转,嘴角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落地窗外面的风渐渐平息了,夜幕的暗黑刺得区胜帆眼睛生疼,额头的绷带已经拆了,可是疤痕一旦形成,又如何随年月渐褪呢?正如世人对鸦乌婆的偏见和妖魔化,谁又能数清她长年累月遭受了多少伤害呢?谁又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真的想摆脱虚伪又无爱的家庭呢?还是想留下来,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