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她问歆儿位置,歆儿带她去了子厚书铺,她需要买一些现世流行的诗词歌赋,时政要评。
这年头不是很太平,北疆的锰国总是蠢蠢欲动,屡屡冒犯。
汇集在茶楼书肆一起议论国家大事是书生们热衷的活动,也有些官员会微服私访这些场所,听听百姓学子的意见,这里头不乏一些富有才学的寒门学子,隔两日就会爆出来一首振聋发聩的诗词。
她也需要与时俱进的学习,就像前世看到的宫斗剧一样,聪明的大女主都要有知识水平,还要有政务觉悟。否则就只能一辈子依附别人。哪天老了,容颜不再,就会被厌弃。
她既然决定了要进宫选妃,自然要稳扎稳打。
还未进门就碰见一阵吵嚷之声,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女声喊道:“爹爹曾说这《金匮秘要》是张神医最后留存于世的医籍,于我心疾或许有用,我是一定要的!”
是窦青莲的声音,她与一位黄衣姑娘一人扯着一边竹简,谁也不肯相让。
那黄衣姑娘与窦青莲年岁相当的模样,眉目间飞扬跋扈,“这明明是我找人先定的!再说了这是抄本!你再等掌柜的镌刻一份出来不就得了!”
“表哥!你说句话呀!”
“师兄!你说句话呀!”
两人紧紧攥着竹简,对着在侧厅喝茶的男子喊到。
那人坐在书铺里间喝茶,正是裴世子。
云晚晚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一只脚已经踏进门了,门口有书童已上来招呼问需要什么样的书籍。
里头的几位听到招呼也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窦青莲本来碰到有人跟她抢书就不高兴,现在碰到云晚晚就更不高兴了,只觉得这女的怎么阴魂不散,非要缠着世子表哥!怕不是跟着打听了吧!
云晚晚感受到窦青莲不善的目光,有些感到被冒犯,但她脸上依旧笑盈盈的寒暄到:“原来是世子与窦小姐,真是巧了。我买了想要的书就走,你们继续。”
她可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事情。
也不想了解屋里的矛盾。
更不想了解那个叫裴子观“师兄”的黄衣女子又是谁。
与那掌柜的问了如今的时事政要《周论子评》,付钱了钱告退走人。
这书铺掌柜的在江湖上有些人脉关系,求了张神医的弟子镌刻了一份《金匮秘要》。
张神医在世时曾说过他的著书不用束之高阁,不必非等人重金来寻,但凡需要的,都可以誊抄。
如今的纸张还没有改进,来之不易,价格昂贵。所以收藏类的传世书籍用竹简的更多,《金匮秘要》的初本,也就是张神医亲手所作的版本是不会拿出来的,所以要自己带人去誊抄。
掌柜心疼他花了好长时间寻人誊抄来的竹简,此时正在两位惹不起的答小姐手里拉扯,又是一阵慌张。
他捧着心哀嚎道:“哎呦喂我的小姐们呐,可得轻一点啊!那张神医的徒弟来无影去无踪,小人可是找了好久才抄来这么一份……若两位都要,且把这份放下,小人马上安排学生来誊抄一份,你俩一人一份,一人一份。”
“你这掌柜的好没道理!这医籍是我要你去找的,我花了百金!凭什么给别人抄?!谁想要,自己再派人去找张神医的弟子去求去!”黄衣女子越发不服气起来。
掌柜的面容堆笑,几乎是央求她:“嘿嘿,魏郡主别生气,也是那张神医的遗愿,只要有人需要,都可以誊抄,实在是医者仁心。郡主本就是菩萨心肠,乐善好施。一定也能理解张神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遗志。”
掌柜的笑眯眯的拍着马屁,“这位窦姑娘看起来很需要这本书,看样子与裴世子是亲戚,还请郡主将这卷书放在这里几日,最多几日,我就会遣人送到府上,不必劳烦郡主再跑一趟。郡主还请看在裴世子的面上,就宽容几日吧……”
魏娥却不想就这样放手,这个没教养的女人,竟然进门看到她的书就抢,说什么她有心疾所以她要那本书,毫无道理。她方才还叫师兄什么?表哥?
“师兄,你说句话呀!你说你这位表妹与我抢我定来的医籍,有没有道理?你要我让给她吗?”
窦青莲今日本来就是来碰瓷表哥的,丹鸟好不容易买通了门房,告诉了她车夫传来的消息,知道表哥来到乌衣巷看看书籍。她自是要多创造一些相遇偶遇的机会,哪怕多见一面,多呆一刻钟也是好的。
谁知进门就见一个女的叫表哥“师兄”,表哥还与她说话,两个人看起来甚是熟稔的模样。
窦青莲一看这女子手里拿着《金匮秘要》,突然想起爹爹以前跟她提过,或许这本书能医她的病。于是就与这女子争抢了起来。
掌柜的刚刚开口劝她之前,她也没想到这个穿的随随便便的女子是郡主....
她不想得罪身份比自己高的人,但此时已被自己架在火上烤了,看眼就要收不了场。
灵机一动,她捂着胸口喘了起来,丹鸟忙扶着她大喊小姐怎么了!又大声请世子帮帮她的小姐。
裴子观今日本是与人相约在子厚书铺碰头,谁知平时极少有女子进店的书铺短短时间就来了三位,还都是他认识的人。
他看了窦青莲的面色不似是犯病的模样,心里便也知晓三分她这副模样是害怕得罪不起郡主。
终于还是开口说了句话。
“窦表妹有心疾,此番上京就是来求医的,郡主便是让她一让也无妨。若是不让,家母也会为她寻医。书屋适静,还是不要喧哗的好。”
说完便不再看她们,也不再开口,他等的人还没有来,只坐在偏厅靠窗的位置看《周论子评》
这边二位姑娘不欢而散,魏娥看在裴子观的面上,还是把医籍放在掌柜的处让他再誊抄几份。
但平日里她嚣张跋扈惯了,在这京都什么时候有人敢在她面前叫嚣?
还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女子,她实在有些不服气。
“真是便宜那个没教养的女人了!回头我要好好查查师兄的这些表妹都是什么来头!”魏娥回到家,气呼呼的喊人传几位心腹来见她。
在这个京都,大多闺中女子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好郎君。
他六岁上就被大儒学家看中做了关门弟子,又有伯爵的家世,虽不是最显赫的,但他又长得那样一副好皮囊。
更不说这些年来写的著作也名满天下...
但凡见过他的,又有谁不被那高岭雪一般的气度所折服。
十岁时,听说他要与刘太医学针灸,她便央了皇后娘娘非要一同学习,占了他一个师妹的名分,妄想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要说这京都有谁能与裴子观相配,魏娥觉得自己也在那寥寥无几的几人当中。
可惜后来砚公主知道后...
魏娥脸色一变,赶紧打消了念头。只命人去打听永毅伯府几位表小姐的事情便歇了。
这边回到伯府的云晚晚打开了姨母递给她的家书,这次是她那个没用的爹爹写给她的,信上说三癞子刘不明闯进了云家,说要与她合八字,想与云家定亲。
他在云家翻了个遍没找到她人,她爹只说她生病了需要静养,送到乡下庄子养着了。如此勉强敷衍了他去。
目前看来,她爹还不敢把家里的打算说出去。信中不断问她在京都怎么样了,可有得到贵人的青眼...
云晚晚憋了口气,让碧桃拿了纸笔给她爹回信。
如果不汇报一些进展让他安心,只怕她的谋划还没开始,她就被他爹给卖了。
明年及笄了才能选妃,还有一年的时间,这刘不明已经逼上门了。
该如何才能让爹沉住气呢?
云晚晚叹了口气,这边需要稍微夸大一些语气,给她爹一点别的希望了。
于是回信上便写了自己在永毅伯府有多受喜欢,哪怕明年她选不上妃子,这府上还有一个世子表哥呢。
又大篇幅描述起这世子名气有多大,家财有多少,院子是州牧大人的院子十倍大,府里赏赐都是如何气派。家中伯爷在朝也有威望,对云家也会有帮助。
如果进宫一事不成,她将会留在世子府里做世子妃。不会让云家丢脸,她嫁的人,必让刘不明一家奈何不得,等等。
写完后云晚晚自觉有点心虚,毕竟脸皮还是没有那么厚,面颊悄悄染了一些粉红。
封好信封,又让红杏给她把老太太赏赐的时新料子,珠宝簪钗找了出来,给她年幼的弟弟也顺带了一方好砚台,并了一个包袱寄了回去。
其实云晚晚入京以来,她在对未来的打算方面是放松了一些,在这里日子不比在邺州难过,没有三癞子那样的人来恶心她,也没有同龄的女孩子对她指指点点。
她有时觉得,自己本就该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是一个月不到家里就来了两封信,时时刻刻提醒她,如果她在京都不能攀个高枝,她将会回到邺州,刘能在邺州势大,三癞子又轻贱她,她必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不禁有些烦闷,往日里强撑的沉稳也终于撕开了一丝裂缝。
若能按她所想,选上天子妃嫔,如今陛下不过三十多岁,她愿意为了自己和家族拼上一拼。
若天子看不上她,她就在这京都随便找个世家子弟嫁了也好 ,云家她顾不上了便顾不上了。
她死都不会回邺州。
打定主意,她便歪在榻上,看起了《周论子评》。找个世家子弟是她最后的退路,在这个极度崇文的时代,没有文化,不懂政要,是走不进男人的视野里的。
虽然她也想跟小说里见过的穿越女一样,凭本事,凭记忆去做一个大女主一样的角色。
但是她前世从小只有语文一科极好,其余的都很一般。另外就是有些艺术细胞,学唱学跳都很有天赋,所以做了个不上不下的艺术生。
如果现在让她像前世小说里的穿越女主一样去做个肥皂啥的,她也做不了。这些东西要什么成分,用什么材料,她脑子里更是一塌糊涂。
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自己顾好了。什么大女主就别想了,能嫁个好人家,不愁吃穿,好好走完这一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夜半,同时在看《周论子评》的裴子观坐在苍柏院的书屋里,双格间开的窗子都撑开着,他在书桌前正好能看到天上的一弯明月。
他纤长的睫毛垂着,如玉的手指摩挲着这本书。
心里想的却是“她买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