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的永毅伯府花厅里,一阵香风吹过,门下珠帘如玉盘作响。帘内三位娇俏的少女正挑着花材给自己选的瓶子做花艺。
云晚晚用一挑三头的粉菊做花盟主,配两簇月桂剪去多余枝叶做花客卿,又挑了长长的叶下红做花使令,插在水墨花样的灯笼瓶里。
云晚晚的插瓶看起来不失小意,只是颜色上不大相配。这是她在邺州没有学过的东西,还有些不得要领。
窦青莲则是选了很复杂华丽的转心瓶,上头插满了各色颜色的大头菊花,没有配花。
阮芙蓉选的是素色的海棠瓶,挑了小头的金丝菊做花盟主,更小的雏菊做花客卿,细长的小盼草做花使令。
素雅又精致,竟是她们三个里做的最好看的一个。
黄嬷嬷按着她们完成的进度一个个看过去,把云晚晚瓶中的月桂捡了出来,将一只新的月桂去了花,只留了几片叶,插在云晚晚的灯笼瓶里,粉色的菊和紫色的叶下红中,减去了黄黄的月桂,瞬间雅致不少。
窦青莲的花瓶和花都被黄嬷嬷拆了,说她没有听讲。
“方才反复说了要有主、客、使枝。窦表小姐怎的又是选的花花绿绿的瓶子,上头又插了花花绿绿的大花朵? ”
“嬷嬷不觉得百花争艳很好看么?说好赏菊,为何一定要有那些小野花野草做配?”她就喜欢富贵繁复的模样。
牛头不对马嘴!黄嬷嬷瞬间失了教学兴致。
但一看阮芙蓉的插花,她竟是没有经过正统的学习就能做的如此清雅,是天生的花艺好手。黄嬷嬷又感到有些安慰,寻思这段时间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她。
她没急着夸阮芙蓉,只说“你小小年纪,却不骄不躁,看得出你懂得不拿大、不轻小,颇有些天资。回去后,与你堂姐说一声,就说老婆子要带你学艺,问她如何做想。”
黄嬷嬷本就是二房李氏请来教育裴玉亭的,只是被暂时借来大房调教几位外地来的表小姐。自然是知道二房的具体情况,也知道阮芙蓉背后是那个盛宠的妾氏阮姨娘。
其实,她愿意多教阮芙蓉是阮芙蓉的福气,不过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她懂,万一别人对阮芙蓉有别的安排,怕还会嫌她老婆子狗拿耗子,这才让阮芙蓉先去问一声。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孺子不可教的窦青莲,摇摇头道:“窦表小姐今日便留下来再与我温习一遍方才讲课的内容,重新做一份插花,做到不会在宴席上被人笑话为止。其余的小姐便可以先回房歇息了。”
窦青莲这一听就有些着急了,她在课上听到黄嬷嬷说那本《瑞菊图集》是世子表哥的,正好给了她机会去找表哥借书,所以她满脑子都是怎样与表哥见面,见面后又如何说话,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裳补一点粉......
所以黄嬷嬷后面讲了什么她根本没认真听,结果...结果黄嬷嬷却要单独把她留下!
可她现在也不敢不听黄嬷嬷的话了,轻视了黄嬷嬷好几次后,如今每天学完,姑母还要单独问黄嬷嬷关于她的进展,若要没有长进,姑母就会把她叫去训斥,没错,是训斥她...
自从她在三清观故意撞翻云晚晚的茶,令云晚晚当众出丑后,姑母就对她严厉了起来。说她母亲是商户出生,在家里地位卑微,所以没有人敢管教她,现下姑母要代替母亲亲自对她进行教导...
可是她还想去跟表哥借书的啊!还有表哥手里的名菊瑞云殿!
......
文元今日带了银钱去宫门口等待裴子观下值,临行前去玄苑托了碧桃去苍柏院拿东西,说是世子想要跟云小姐讨要一些薄荷茶,所以先送了礼作为交换。
本来文元要亲自送来的,但又怕他送来时太过打眼被人误会云小姐与世子有私,所以让碧桃代为传送一下。
碧桃从苍柏院的管事广白叔手里接了那盆白菊回到玄苑里时,云晚晚也正好从黄嬷嬷处回来不久,正喝着茶呢,看到碧桃端进来一盆卷瓣垂丝的稀有白菊。
正是那图册上画的瑞云殿!
她一口茶喷了出来,歆儿哎唷一声赶忙掏帕子给云晚晚擦衣裳。
“你你你你从哪端来的?!”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指着那盆菊,眼睛瞪的大大的似是不敢置信。
"哎呦小姐你可吓死我了!这是世子爷身边的文元让我拿来的,说世子想跟您讨些上次带去极阳山的薄荷茶,这是回礼。
他今日有事出门了,就让我去搬了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小姐?"
云晚晚一个踉跄险些晕了过去!歆儿赶紧扶着她,也只有歆儿才知道为什么云小姐这么慌了...世子这不是昭告天下他俩关系不俗么?!
谁家讨要一份不知名的茶还用御赐名品交换的啊!
这个死显眼包!
“碧桃你去把我的茶叶分一半给苍柏院送去!这盆花也给我还回去!”
“啊?小姐,这么好看的花,为什么要还回去,您不喜欢吗?”碧桃不解。
“你不知道吧?这花是陛下赐给张子的!御赐之花,放在我这里!你想让你小姐被别的表姑娘给吞了啊?!”让窦大奶奶知道说不定还会对她有意见,她还打算让姨母去窦氏那里看看给窦青莲相看的名册呢!
云晚晚气不打一处来。 “你搬回来的时候走的哪条路?很多人看见吗?”
碧桃看小姐的确不是真心喜悦的模样,瞬间垂头丧气起来,说“奴婢怕晒,午后的太阳大了些,又怕晒着这盆花,所以走的林荫小道,那会儿主子们都在休息呢,没有人碰见奴婢。”
云晚晚这才稍放下心来,只说:“下次别人要送我东西时,要先问过我的意思。不是说责怪你们,只是我自己在伯爵府也只是个表小姐,怕万一惹着什么事情,我护不住你们,知道吗?”
碧桃一听,云小姐不仅是为了自己避嫌,竟还有担心她们这些小丫鬟的原因,不觉为云小姐的话语感动。
碧桃连连点头:“小姐,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把这盆花送回去的。现下是老爷公子下值的时辰,府里的奴仆都在干活了,今日只怕不好再送过去。”
云晚晚颔首,同意了碧桃的说法。看红杏在一旁已经给她铺好了被子,便说:“今日我有些累了,先歇息一会儿,晚膳等我醒了直接端到我房里来吧。”
碧桃和红杏这便退下了,歆儿给云晚晚换了衣裳,留在她床前给她打扇子。
这边阮芙蓉跟堂姐阮媚儿转告了黄嬷嬷的话,阮姨娘若有所思。
沁芳那个废物,所有的事情都给她安排好了也不能成事,如今更是被困在别院回不来。
可惜芙蓉还太小,才堪堪十三岁,暂时还用不上她。不过,原本就是打算让沁芳做世子的妾,芙蓉以后长大可以送给小官做正妻,或者给大官做填房,如此朝中也好有人为二老爷所用。
现下黄嬷嬷愿意在砚公主的赏花宴之后继续教导芙蓉,这对他们的计划来说是锦上添花。
她自己本就是靠狐媚之术立身,不知如何教导淑女,她教沁芳用的那些手段,都是为了以色侍人。芙蓉这边本来过两年也要请专人教导的,现下倒是不用再自己伤脑筋了。
她转身去床上拿了上了锁的盒子,用簪子从里头起出两块小小的金条,拿到阮芙蓉跟前,说:“我的体己不多,这些给你拜师用,黄嬷嬷既亲自开口要调教你,想来不会嫌少,我另外再准备一些布帛和礼品,你一并提过去,正经的拜她为师,磕头敬茶。
你姐姐不争气,费了我许多心思也得不到世子的青眼。如今堂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一定要好好争气。”
"堂...堂姐..."阮芙蓉从来没拿到过这么贵的东西,她一直记得自己在昌平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也知道堂姐培养她们的原因,可看她怀着身孕还拿金银让她去拜师的模样,心里只剩下笃定,要对堂姐报恩的笃定。
“你不必太过拘谨,你争气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阮媚儿把拖着金条的绢帕往她眼前递了递,阮芙蓉终于是接了下来。
阮媚儿看着阮芙蓉稍微凌乱的头发,皱了皱眉问:“宝杏呢?怎么不好好给你梳头?”
“姐姐受了脚上无法动弹,宝杏在远山居照顾姐姐。”
是了,当时自己只指了一个丫鬟给她们二姐妹。可她自己除了洒扫婆子,拢共也只有四个丫鬟,总不能再给一个出去,那她身边可就太缺人了,如今只看这一胎能生下一个公子,好让二夫人能消了她的贱籍,以后也像乔姨娘似得花团锦簇。
如今二夫人忙着给玉亭小姐的婚事备嫁妆,哪里管得着这些小事。
“你明日去黄嬷嬷那里学习之前,早一刻钟去见大奶奶,告诉她你身边没有丫鬟可用,求她指派个人给你。”阮姨娘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本来大房主母就要管这些事的,但是咱们二奶奶跟她不合,所以我也一直没让你们去开这个口。可如今你身边一个贴身的丫鬟也没有,太不成样子。大奶奶若是犹豫,你就把黄嬷嬷想收你为徒的意思也说给她听。”
阮芙蓉点了点头,一切安排好后,她便让人回房去了。
“春杏。”阮媚儿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在,姨娘有何吩咐?”
“你认的那个干妹妹,叫什么来着,如今在哪里当差呢?”
春杏忙凑上前与阮姨娘说话,自是一番筹谋不提。
裴子观到了乌衣巷,进了古琅阁挑选首饰。古琅阁就是上次云晚晚去书铺买书没有进去的那家玉器店。
此店一楼都是些寻常玉饰,但哪怕料子寻常,选料却是没有什么杂质,看起来温润又干净,雕工不算多么巧夺天工,却稳当如意,京中很多贵人爱买。在寻常人眼里,一楼的玉饰价格已是不菲。
裴子观带着文元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是古琅阁的精品区,全都是货头精雕而制,有时一块几吨的料子里就出那么一小块的绝品货色,再由古琅阁老掌柜几十年的精工手艺雕制而成。有时候出一个绝品,因为料子的雕刻都是别具一格,甚少能再做出个一模一样的,王孙公子们为了争抢几乎能打起来。
擅长雕刻的老掌柜已经不管庶务,成日待在家中雕玉,整个古琅阁都交由其子孟无涯打理。
裴子观踏阶而来,孟无涯从店中小二嘴里已经知晓他的身份,这便上前拱手行礼,欢迎到:“旧闻裴侍郎大名,却不得见,今日与君一见,果真气度不凡。此二楼都是古琅阁的精品,裴侍郎若不嫌弃,尽可观赏挑选。”
文元看向对方,竟也是个如玉般温润的英俊公子,且听闻古琅阁掌柜生意横跨吴国、大周、勐国三国,说是富可敌国可能夸张了些,但看着孟公子通身气派,比之王公贵族都有余的。
与他家世子站在一起,竟有日月争辉之光彩。
裴子观朝孟无涯点了点头:“请问孟掌柜,可有玉兔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