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车站昏黄的灯光下,林晚星攥着那张印有“林晚星”名字的缴费凭证,如同攥着刚从地狱边缘抢回的通行证。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双腿灌铅般沉重,但灵魂深处那簇火焰却烧得更旺。她用仅剩的三十块钱买了返程的车票,一路颠簸,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钱!时间!安全!三个词如同钢针,反复刺戳着她的神经。
存折失窃这颗炸弹,随时会爆。叁佰五十块,对林家而言,是笔巨款,更是林建国预备的“前程投资”。他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前世被压抑的暴戾,今生被一再“背叛”的怒火,足以将他点燃成毁灭的炸药桶。
“林星”的汇款虽被暂时搁置,但仍在美院财务系统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随时可能在她录取的关键时刻显形。
最紧迫的,是高考!文化课!前世她成绩中上,但多年荒废,重生后灵魂与这具十七岁的身体尚在磨合,记忆模糊,知识点生疏。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需要不被干扰地疯狂复习!
然而,家,已不再是港湾,而是囚笼和战场。
果然,风暴在她踏进家门的瞬间,轰然降临!
迎接她的不是灯光,而是死寂的黑暗和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父亲林建国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矗立在客厅中央的阴影里。母亲李梅蜷缩在沙发角落,肩膀无声地耸动,压抑的啜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建国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声音嘶哑、阴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比之前的咆哮更可怕:“回来了?拿到准考证了?‘林晚星’的?”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存折失窃,还知道她去了邻市考点!是谁?王主任?还是他通过别的途径查到了考点信息?
她没说话,只是摸索着想去开灯。
“别动!” 林建国厉喝一声,如同毒蛇吐信。他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住林晚星。“啪嗒”一声,他按亮了手里紧握的东西——正是那个失窃的、空空如也的硬皮存折!存折被他捏得变了形,上面取款单的签名处,她模仿的笔迹清晰可见!
“能耐啊!林晚星!” 林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渣,“撬锁!偷存折!伪造签名!取钱!还他妈跑到邻市去交钱?!为了你那破画,你真是把贼骨头发挥到极致了!偷家里的钱不够,还偷老子的前程钱?!说!钱呢?!交了什么狗屁费了?!”
“我没偷前程钱。” 林晚星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她挺直脊背,迎向父亲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钱,我拿了。是报名费。我说过,算我借的,十倍还你。”
“还?你拿什么还?!拿你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破画吗?!” 林建国彻底失控,扬起手中的存折狠狠砸向林晚星的脸!“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手!看你还怎么画!怎么考!”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扑了上来!
林晚星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砸来的存折,但林建国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已经扇到!她猛地蹲下,狼狈地躲开,撞翻了旁边的椅子。
“老林!别打了!别打了!” 李梅尖叫着扑上来抱住林建国的手臂,涕泪横流,“星星啊!你快认错啊!把钱…把钱要回来啊!那是你爸的命啊!”
“滚开!” 林建国暴怒地甩开李梅,李梅重重跌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目标只有林晚星,那眼神,是彻底摧毁的决心!
林晚星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再看看状若疯魔的父亲,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更深的决绝在胸中炸开。
这个家,彻底完了!她不再躲闪,反而迎着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尖锐地划破黑暗:
“打啊!你打!打死我!打死了我,看谁给你养老送终!看谁给未来的宝贝儿子擦屁股!
看谁伺候你们!打死了我,你就抱着你那些‘正道’进棺材吧!林建国!你就是个懦夫!自己活得像个窝囊废,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里陪着你烂掉!你撕了我的通知书,倒掉我的药,现在还要毁掉我最后一条活路!除了打人、吼叫、控制,你还会什么?!废物!!”
这些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林建国最深的痛处和恐惧!他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眼神从暴怒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彻底撕开遮羞布后的狼狈与恐慌。他从未想过,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儿,竟能吐出如此诛心刻骨的话!
李梅也很吃惊,她现在刚受孕不久,不稳妥也就说出来,林晚星怎么知道的!
“你…你…” 他指着林晚星,手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趁着他失神的刹那,林晚星猛地冲向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门外,传来林建国野兽般的咆哮和疯狂踹门的声音,以及李梅撕心裂肺的哭嚎。
战争,彻底白热化!家,沦为战场。安全备考,已成奢望。
林晚星知道,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锁门挡不住他多久。学校?王主任本就对她有意见,加上父亲若去学校闹事,她很可能被勒令回家“解决家庭问题”,甚至被变相停课。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至少撑过最后两个月!
绝望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浮现在脑海——镇郊废弃的河神庙!那是她童年唯一感到宁静的秘密基地,破败不堪,但胜在绝对偏僻,几乎无人踏足。前世,她曾在那里偷偷画过许多画。
必须立刻转移!
趁着夜深,门外父亲的咆哮渐渐变成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母亲还在低声啜泣。林晚星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二楼不高,楼下是松软的泥地。她将最重要的几本书、笔记、身份证、缴费凭证、仅剩的几块钱和一小包饼干,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毫不犹豫地翻出窗外,跳了下去!
林晚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不对,但是她好不容易能重活一辈子,她再也不想和上辈子一样窝囊的活着,有过很多身份,唯独没有一个身份叫林晚星。
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她顾不上了。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记忆中的河神庙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河神庙比她记忆中更加破败。神像倒塌,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潮湿的霉味。但这里,是自由的!她找到相对干燥的一角,用破木板和捡来的塑料布勉强搭了个能遮挡风雨的“窝棚”。
白天,她像幽灵一样在镇上活动。
食物问题 ,林晚星用最后几块钱买了最便宜的大饼咸菜,计算着维持最低生存。
每天冒险去镇图书馆蹭最新的复习资料和报纸,随时留意美院信息,像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知识。
时刻警惕、留意父亲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她看到过父亲骑着自行车,脸色铁青地在镇上四处搜寻,也看到母亲红肿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到处打听。
夜晚,是学习的主战场。没有电,她就捡废弃的蜡烛头,或者借着月光。蚊虫叮咬,寒风刺骨,腹中饥饿,脚踝的伤隐隐作痛……生理的折磨无时不在。但精神的火焰支撑着她。前世窝囊至死的悔恨,父亲撕碎通知书的狰狞,药片被冲走的绝望,还有那场致命的车祸……都化为最强劲的燃料,驱动着她一遍遍啃噬着艰涩的公式和冗长的课文。
困了,就用冷水拍脸;饿了,就用力勒紧裤带;想放弃了,就拿出那张绿色的缴费凭证,用手指一遍遍摩挲“林晚星”三个字。
她时刻关注着美院的消息。一次在图书馆蹭报时,她看到一则小小的公告:“关于部分考生汇款信息与报名信息不符的说明:请相关考生于5月15日前携带有效证件至招生办核对,逾期视为放弃,责任自负。”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公告没有点名,但“林星”赫然在列!期限就在高考前一周!她不可能去核对!一旦去核对,“林星”与“林晚星”的问题必然暴露!她只能赌!赌美院最终会按照实际参加考试的考生(林晚星)为准,或者将“林星”作为无效报名处理!这是悬而未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同时,王主任终于还是找上了门——确切地说,是找上了林家。林晚星多日“旷课”,加上林建国去学校闹过,王主任无法坐视。他带着班主任来到林家,却只见到形容枯槁、如同惊弓之鸟的李梅和暴躁得像困兽的林建国。
“林晚星同学已经很多天没来学校了!你们做家长的到底怎么回事?高考在即,她人呢?!” 王主任声色俱厉。
“跑了!那个孽障偷了钱跑了!谁知道死哪去了!” 林建国怒吼。
“跑了?!” 王主任和班主任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态严重。“找!必须把人找回来!这样下去,别说高考,人都要出问题!”
学校加入了搜寻。林晚星的处境更加危险。河神庙也不再绝对安全。她必须像鼹鼠一样,更加隐蔽。
高考前一天,林晚星几乎弹尽粮绝。脚踝的伤因奔波和潮湿发炎了,红肿疼痛。她发着低烧,蜷缩在冰冷的“窝棚”里,就着微弱的烛光,最后一次翻看政治笔记。外面风声呼啸,如同鬼哭。
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和人声!手电筒的光柱在河滩上乱晃!
“那边!河神庙那边好像有光!”
“过去看看!”
林晚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是搜寻队!可能是镇上组织的,也可能是父亲和学校的人!
千钧一发!她猛地吹灭蜡烛,将书本凭证塞进帆布包最深处,用破塑料布盖好,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倒塌神像后面一个极其狭窄的缝隙里,屏住呼吸。
脚步声、人声越来越近,手电光在破庙里扫射。
“有人吗?林晚星?!”
“看着不像有人啊…这破地方…”
“进去看看!仔细搜搜!”
手电光扫过她藏身的缝隙,几乎擦着她的衣角!林晚星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没有!全是灰和蜘蛛网!走吧走吧,去别处看看!这丫头能跑哪去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晚星瘫软在缝隙里,冷汗浸透单衣,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晕厥。她摸到脚踝,肿胀滚烫。
高考日,清晨。林晚星拖着高烧未退、脚踝剧痛的身体,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设在县一中的考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考点门口人山人海,家长殷切叮嘱,考生紧张忐忑。林晚星的形单影只和狼狈模样,引来不少侧目。她无视所有目光,眼中只有那道象征着战场入口的警戒线。
在踏入考场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小镇的方向。那里有囚禁她的牢笼,有试图摧毁她的风暴。然后,她转过头,挺直了那因伤病和疲惫而摇摇欲坠的脊梁,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一步,一步,坚定地迈进了考场。
铃声响起。
试卷摊开。
笔尖落下。
这一次,她手中的笔,不再是描绘虚幻梦想的铅笔,而是斩断过去、搏杀未来的利刃!每一道题,都是她向命运发起的冲锋!
无论结果如何,走出这个考场,她都将与那个名为“林家”的过去,彻底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