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期间陈瑞泽企图狡辩,奇怪的是他根本插不进两人古怪的气氛中。

    好在方绥知没有多说,时寻见主持人已经下台,忙不迭从大门溜走了,剩下两人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特指陈瑞泽。

    方绥知不觉得有什么,他只觉得面前低年级的学生很眼熟,估计除了昨天,他们还在哪里见过。

    他要走,这高二学生似乎急了,一面喊着他的名字,一面踢了踢边上的同学,让对方赶紧滚,面向他时带着点谄媚地笑:“你的位置远,要不坐这里?”

    方绥知对这种好似地痞流氓的耍威风行为很不喜欢,拒绝的话在唇边滚了一圈,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你和时寻很熟?”方绥知没有看他,望着台上的老师,很普通地闲聊。

    陈瑞泽像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啊......对。”

    侧对着他的少年将脸转了过来,脸上没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很淡漠:“你们怎么认识的?”说完他就后悔了,显得自己很在意时寻似地,时寻......不过是他刚认识的同班同学。

    他看见那高二学生面露喜色,随后滔滔不绝地同他讲起两人相识的经历。除去一堆鼓吹他自己的华而不实毫无作用的词语后,从“时寻被堵在角落”听到“校园里只有这高二生同他讲话”的方绥知心有点涩。

    他怎么过得这么可怜。

    方绥知又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少年眼里满是失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眼角带着泪,在瓷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泪水落在微凉的皮肤上,带着不合时宜的烫。

    那高二生还在聒噪地说着什么,方绥知又将头转了回去——这是拒绝继续交流的姿态,可惜对方并没有读懂自己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地输出他对时寻的帮助,施舍般语气让方绥知很不舒服。

    明明他值得更好的,至少......不是现在的生活。

    “值得更好的”的时寻在小饭馆打工,时薪十块,小饭馆人不算多,老板的上初中的儿子帮忙完全来得及,但时寻手脚麻利还干净,饭馆老板的儿子便磨着父母雇佣了时寻。

    时寻的老年机也是他们给的,八十块,不知道几手货,但好歹能打个电话。

    或许是夏天快到了,小饭店的晚上一下子忙碌起来,老板和老板娘在后厨火热朝天地忙着,透明的窗能看见火苗一下子窜起来,橙色的光映在老板脸上,男人满头是汗,颠勺的时候浑身的肉在颤。

    “愣着干什么,憨仔。”老板娘忙着收拾桌子,见他背着书包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把书包放下,去端盘子。

    两夫妻都是广东人,交流都用粤语,只有对时寻和客人才说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此时老板娘喊完,吭哧吭哧擦着桌子又念叨了句什么,时寻没听懂。

    他将书包放到后厨的角落的矮凳上,在他来之前是没有的,直到原主第三次趁着人少缩在后厨角落学习被发现后,老板娘痛骂了他一顿,第二天便出现了一把小小的塑料椅子,带靠背的。

    明明前一天老板娘还骂他偷懒。

    在上初中的小胖墩从楼上走下来,见店里挤得连走路都困难,站在最后一级台阶远远地喊了一声“时哥”。

    小胖墩挥了挥自己的试卷:“时哥一会来楼上呗,我有些题不会。”

    百忙之中时寻点了点头,嘴里回应着:“啤酒起子在前台的筐里,干净的筷子是吗?我给你拿。”

    过道要侧着踮脚走,人们吆五喝六,还有染着各种头发的社会人士插科打诨,一来就是一大帮,把桌面吃得很磕碜。

    时寻本来是很烦的,可渐渐地,也习惯了。

    七点的时候,老板让时寻把饭给小胖墩送上去,他敲了敲门,打开。

    小胖子藏到一半的手机瞬间不藏了,一面骂着队友,一面示意他把饭放边上:“时哥我桌上有巧克力,挺好吃的你尝尝。”

    时寻怔了怔,默默将巧克力放进口袋里。

    他对“谢谢”远没有“对不起”熟悉,因此说得既小声又别扭,小胖墩打得整个人像煮熟的虾米,没回应他。

    楼下又传来了喊声,时寻将门带上,下楼。

    背后满是黏糊糊的汗,电风扇火力全开,并没有用处。

    “小寻,去把这几张桌子支去门外,凳子在那边。”老板娘下巴抬了抬,端着一摞碟子经过他,“今天忙,让陈青自己做题,别管他。”

    时寻于是点点头,酸胀的腿又动了起来,心脏有点痛,不过不是大事。

    很忙碌,但感觉并不坏。

    一直到十点,人才渐渐少起来,等饭店又变回冷冷清清的模样,已经十点半了。

    他本来想帮老板娘去洗碗,结果老板娘嫌他洗得不够干净,让他上一边呆着去。

    时寻便摊开书,去找了张桌子写作业。

    桌子上一股擦不干净的饭菜味,抬手的时候试卷被牢牢黏在手臂上,摇头风扇吹着温吞的风,忙碌了那么久,扒饭的时候时寻的脑子还是空的,等到吃完饭,将干净的饭菜打包起来,他才缓过神。

    等老板娘结完工资他就要回去了,希望她快一点,不然饭菜容易坏。

    又是数学,时寻一心二用,一边做着题一边盘算着这次能省出多少钱,夏天电费开销大,老年人身体弱,房子又闷,空调还是开着好。

    等他做完一张试卷,老板娘甩着一手的水从厨房走了出来,从脏兮兮的围兜里拿出一百递给他。

    红通通的票子沾着水落到他手里,时寻见老板娘要上楼,忙不迭喊住她:“那个......多给了四十。”

    “要高考了吧?钱拿去补补身体。”老板娘挥挥手,“高考完有时间的话来辅导陈青的作业,初中的东西被他学得一塌糊涂......”

    她消失在了拐角。

    一会,老板光着膀子从后厨出来,见时寻还不走,要赶人:“再不回去就把你锁里面了啊。”

    老板膀大腰圆,光头断眉,还潮流地打了个眉钉,右臂纹的白虎纹身已经胖成了肥猫。

    见他收拾了书包要走,老板拿了个小西瓜出来,又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你们小孩就爱喝这个。”

    时寻对碳酸饮料无感,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放进书包里。

    风冷了下来。

    回家的路还是一样黑,今天的月亮比昨天亮,也更圆。

    少年抱着西瓜,背着书包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系统自从早上说修复bug之后便没了声音,不论时寻怎么叫都没有回应,他只有一个人。

    路灯坏了好几个,剩下的暗暗的,看起来也离坏不远了。

    心忽然变得很空。

    夜空中有什么亮亮地划过,时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飞机,好奇地抬头看,没一会,飞机也消失了,像一颗形单影只的流星。

    他忽然想到上个世界和楚南明约定的一起去国外,还没实现自己就“去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着想着,他又有点想哭了。

    上个世界的后遗症使他变得特别感性,一遇到事情恨不得先哭两声才好。

    时寻又想到了和楚南明长得很像的方绥知,也是好人,但蔫坏。

    昨天还说要把他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说卖就卖。

    少年吸了吸鼻子,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盘踞在心头,就连黑暗都没那么可怕了,他甚至有些享受。

    享受晚风,群星,明月。

    远远地看见奶奶站在楼下,时寻的心满了,又好像没有。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与小老太太肩并肩走上楼。

    奶奶走得很慢,他便慢慢地跟着,一边和她说话,说饭店多给了他钱,还给了他一个西瓜,说学校最近作业好多,还好他全都会,说他最近交到了新朋友。

    说到这里,时寻心里又开始空了。方绥知笑起来很漂亮。

    奶奶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又问他钱还够不够,有没有人欺负他。

    于是时寻笑起来,说自己的成绩比所有人都要好。

    洗完澡后的风似乎更凉快了,冷冷地吹过干爽的皮肤,被子封存了一个白天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让人安心的香气。他的床靠着窗,窗外是被围在月亮边上的云。

    朦朦胧胧的,连带着时寻都开始朦胧起来。

    他又想到方绥知了,他很想知道方绥知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总不可能......他就是楚南明吧?时寻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摇曳的意识都被拉了回来,天花板在黑暗中带着斑驳的灰,又有些蓝,他又开始恍惚起来。

    如果方绥知就是楚南明的话,也不是不行,他还记得自己给他的戒指吗?方绥知什么时候带自己去坐飞机......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时寻似乎听到系统“叮”了一声。

    “漏洞已修复。”

    明天真好,明天能见到方绥知。

    明天也能刷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