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发小的焦彦玟是这三个月来给陆未林发信息最多的，每天都给陆未林发上几段养猫视频，尽管知道陆未林未必能看得到，也依旧坚持不懈地发了三个月。
偶尔还带了几条二十多秒的语音。
“我对我干女儿还是挺好的，就是她太能吃了，你惯出来的。”
“今天又碰上来医闹的傻逼了，操！老子是医生又不是佛祖！”
“刚下夜班，累成狗。你现在舍不得回来了吧，呵呵。”
“医闹，又是医闹。陆未林，我快撑不下去了。”
“你还回不回来了？”
“你的好弟弟今天在赌场上挥金如土，我抓回来了。”
“我把你家肥猫煮了。”
陆未林在堆积如山的消息里不断往下划动，又保存了几段拍得十分清晰的猫猫视频，她惊奇地发现最新一条消息竟然是两个小时前的。
想了想，陆未林挑了最下面一条回复。
“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陆未林几乎是笑着打完这行字的，白玛则在一旁眉头紧锁，不禁打趣道：“也不知道跟哪个狐狸精打情骂俏呢?”
陆未林飞速回答：“是我发小，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宫斗剧！超级好看的！”
“那以后还是少看吧。”陆未林真诚建议道。
不过一会儿，焦彦玟那边就直接来了通电话，陆未林轻车熟路地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小。
“陆未林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回复啊？我告诉你，我可是把你闺女给养死了，猫不是都有九条命吗？我他妈一点儿都不稀罕。”焦彦玟在电话那头不出意外地开启狂怒模式，试图要冲出屏幕来将陆未林撕个稀碎。
陆未林倒是还嬉皮笑脸地说着：“你知道的嘛，我在这边到处瞎晃悠，不是每个地方都会有信号的呀。”
“滚，老子一会儿还要值班，没时间和你瞎扯淡。讲正经的，你上线得正是时候，徐因出事了。”焦彦玟语速不紧不慢，似乎在尽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徐因是与焦、陆二人一同长大的挚友，三个人从小玩到大，只是后来徐因选择了出国深造服装设计，三人便不得不疏远了许多。
三个月前陆未林听说徐因准备回国了，
现在在搞艺术的那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回国应该是打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自立门户的。
“她，怎么了?”
“被警方调查了，聚众吸毒。”焦彦玟似乎已经料到陆未林那边要高呼“不可能”了，便迅速说了下去：“徐因的检测结果是阴性。但她手下签的那几个小模特全是实打实的瘾君子，徐因并不知情。容留他人吸毒也是重罪，现在正在收集证据。最坏的结果……可能要进去蹲三年。”
陆未林握住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她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个没吸毒的模特本来愿意出来提供证词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反悔了，现在人已经解约离开S市了。”
“而那群吸了的全都恨不得早点拉徐因下水，都坚称徐因容留他们吸毒，其他几个白眼狼该跑路的也都跑路了，呵呵，一群喂不熟的混蛋。”
陆未林没有想到昔日好友如今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一时无力感侵袭全身，好朋友在受苦受难的时候，她却不能给予适时的帮助。
焦彦玟倒也没有太悲观，继续说：“我已经给她找了个信得过的律师，还有一些工作室的人或许能再争取一下，总之，我们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我们”指的就是她们这群永远站在徐因身后的挚友。
陆未林不禁抬头往天空望去，泷蓝的天空，絮状的灰白交织的云，还有耳边呼啸着的风声：这里的一切早就教会了她，人类的万千情愫与忧愁，在这辽阔无垠的苍茫天地间，也只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拨云见日，往往只是时间问题。
焦彦玟用陆未林听不到的音量轻叹了一声：“你啊，才是最大的白眼狼，到底什么时候回，有准话了吗?”
“不回了。”
“那我就也去川藏。”
“你……”陆未林干笑了两声：“行啊，你什么时候来?随时欢迎。”
“你什么时候回，我们也随时欢迎。”焦彦玟说道：“等徐因保释了，你给她打个电话，大家都很……很想你。”
“知道了。”陆未林听到了焦彦玟那边提醒她值班的护士的声音，便不再多言。
两人心照不宣地挂了电话。
陆未林重新回到屋内时，白玛的二哥正和白玛激烈讨论着什么。
“我看小陆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不收?”二哥的嗓音实在太过粗犷，尽管刻意压下了音量也依然辨识度极高。
兄妹二人平时也用汉语交流，一是为了让普通话不标准的二哥适应汉语，二是因为两人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和无数汉人打交道，便干脆更多时候讲汉语了，陆未林对此已然见怪不怪。
“但这也太贵重了，我受不起。”白玛显然是在和二哥讨论陆未林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陆未林送了她一串上万的奇楠沉香，白玛当时就立马回绝了，她自认对陆未林借住的帮助值不了这么多钱，于是陆未林只好旁敲侧击让白玛的二哥代为转交。
二哥以为自家小妹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敢当众受礼，便答应了。
“大不了你等人家结婚了再回个礼就是了，我哪里好退回去给人家啊，就你事多。”二哥用无法理解的语气说道。
“呃……那好吧。”白玛知道陆未林的性取向，自然也知道她不会结婚，不过转念一想，陆未林总是要找对象的，等未林姐有对象了再送吧。
接着两兄妹就讨论了一阵关于即将到来的燃灯节的事，其乐融融。
陆未林并非有意偷听这段对话，只是找不到契机进屋，也不忍打扰兄妹相见的片刻温情，便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即使是在岗拉村“女子出嫁后要和娘家隔绝不再见面”这样毫无人性的规矩面前，兄妹俩的感情也依旧是有增无减。
令人艳羡。
陆未林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陆亦界，因为同父异母，也因为陆亦界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命运，他们这对姐弟始终无法像传统意义上的姐弟一样相处。
回首从前的日子里，同为小孩的陆未林根本不懂该怎样带好一个小孩，她更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去管教自己的弟弟。于是，陆亦界9岁学会离家出走，11岁因为打架转学，12岁开始抽烟，14岁早恋，15岁就敢宿醉不归……时至今日，陆未林依然没有放弃这个拖油瓶弟弟，只因为他们身上，留着相似的血液，也注定承受着相似的命运。
可陆未林并不想让陆亦界重蹈覆辙一遍她曾走过的老路，无论自己的弟弟有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她都始终希望陆亦界能够健康成长，平平安安。
即使是在她不能参与的未来里。
所谓燃灯节，就是藏语里的“葛登阿曲”，在每年的藏年十月二十五日举行，也就是三天后。等到了那天，陆未林要到阿申家里去帮忙布置酥油灯，末了还要到寺庙里赏灯。
一想到这里，陆未林心中不禁生起丝丝甜意，从阿申愿意对她敞开胸怀时开始，她们的关系便一天一天越发亲近了起来。
陆未林总感觉和阿申相处起来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她们是那样的熟悉，她们像是灵魂挚友，抑或是，她们彼此本就生来是对方灵魂中所缺少的那一块。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上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