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青蔓,”顾可兰的妈妈端着装糖果的碟子走出来。
她笑呵呵地塞了一把糖,“阿姨请你吃糖,我们家可兰考上了复同大学,你也来沾沾喜气。”
“谢,谢谢云姨,”顾青蔓磕绊地道谢,同学怜悯地目光落在她身上,这让她觉得很不适,很局促,想立刻就离开,“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别急着走啊,你们都是同学,好久不见,坐一会聊聊天。”
“我还要回家做饭,”顾青蔓推辞。
“急什么,时候还早,”云姨强行撤了她背上的背篓,转头跟屋里的顾可兰说:“可兰,你再去洗一些水果,再拿两瓶汽水来。”
“哎,”顾可兰从屋里走出来,淡淡地瞥了青蔓一眼,然后进了厨房,再出来手里拎着两瓶冰凉的汽水,“喏~”
她递了汽水给青蔓和袁丽香。
顾青蔓走不掉了,只得留下,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橙汁汽水,真好喝。
目光再落到顾可兰身上。
见顾可兰穿了一件水蓝色的洋装裙子,头发用浅蓝色的发带扎了两个马尾,清新漂亮。
自己跟她比起来,像地里的泥巴,灰扑扑地难看。
还有她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皮靴,蕾丝边的白袜子,特别好看。
顾青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草鞋,刚从地里回来,草鞋上全是泥,还沾到了脚指头上,看着糟糕极了。
说是留她下来跟同学聊天叙旧,可她根本插不进去,他们都在聊考上的大学,大学所在的城市。
“我考的大学虽然不如可兰的好,但可是京市的大学,京市可是首都,等将来我毕业,我就能留在首都了。”
“你倒机灵,知道选大城市,是啊,首都的环境,不是其他城市的环境能比的。”
“那可兰是两头都占了,她既是名牌大学,又是国际大都市海市,未来可期。”
……
青蔓默默听着,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可以想象到,顾可兰她们满载光明地踏入大学校园,认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在繁华的大都市里生活,等大学毕业后,找一份白领工作,在大都市定居下来,过上优渥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很美好,离自己却很远。
她的人生,还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或者是一辈子就呆在农村务农。
一位女同学的话题突然转到了青蔓身上,“青蔓你呢?当真放弃念书,以后就在村子里务农吗?”
大家目光聚集过来,顾青蔓眼圈酸涩,忽然有点儿想哭,强颜欢笑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将来有机会,你可一定要念书,”那位女同学说:“以前你是我们年级第一,那就是读书的料,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顾青蔓想起来了,这位女同学是原来班上语文老师的女儿。
“是啊!”其他同学也赞同说:“别放弃自己的人生。”
顾青蔓眼圈儿红了,同学们的话字字敲在她的心头,她还有机会念书吗?好像不能,家里的情况,根本没有条件让她去念书。
“好了,你们别说这些伤青蔓心的话,你们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她跟你们不一样。
你们爸妈都是县里有正式工作的,家里要么是独生子,要么只有两个,供你们当然容易。
青蔓家可是五个兄弟姊妹。”
云姨在一旁边剥豆子边说:“青蔓爸妈也是没办法。”
朱云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顾青蔓身上,心道: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等年纪再大一点,在本村或者隔壁村找个种地的嫁了,生几个娃养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转头再看自己的女儿可兰,将来会在大都市念大学,结交很多朋友,住大房子,坐办公室工作,将来没准还能出国去。
想到这里,朱云不由感到一阵骄傲,她培养的女儿就是优秀。
……
同学们一起坐车离开了村子,顾青蔓也背起猪草,向云姨道别,往家里去。
袁丽香跟在身边,有些生气地说:“顾可兰她妈嘚瑟什么啊,考起大学是了不起哦,一直拿话来戳你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以前,不对应该说从幼儿园开始,她女儿就没比过你,哪回考试成绩你不是压她一头?”
“别说了,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顾青蔓认了自己的命,家里就是这样的条件,供不起,又能怎么办?
两人背着重重的背篓,往家的方向赶,走在通往村里的那条宽阔大马路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喊:“喂,顾青蔓!”
“是刘家鑫,”袁丽香高兴地回头,朝向她们走来的人挥了挥手。
顾青蔓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她并不喜欢刘家鑫的出现。
刘家鑫带着两个兄弟快步赶上来,与顾青蔓并排着走,主动伸手来接:“这么重的背篓,我帮你背吧。”
“谢谢,不用。”顾青蔓冷淡地道谢,不找痕迹地躲开刘家鑫的手。
刘家鑫手扶了个空,面上略显尴尬,他转身接过袁丽香的背篓,扔给了他的两个兄弟帮忙抬,又向袁丽香使了使眼色。
袁丽香立马会意过来,主动去帮顾青蔓卸下背篓,“背篓这么重,我帮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来嘛,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袁丽香强行争了背篓过去,这下刘家鑫有了机会,帮顾青蔓一起提背篓。
刘家鑫是隔壁村的人,生得模样也算端正,比她和丽香大两岁。
用丽香的话说,人家是十里八乡勤快的俊后生,很招女孩子喜欢。
顾青蔓并不喜欢刘家鑫,而且已经拒绝过很多次。
但刘家鑫偏要追她,死缠着她。
“青蔓,你明天还去挖草药吗?我知道哪片地方的草药多,我可以领你去。”刘家鑫笑眯眯地望着顾青蔓。
“不去,家里有事。”顾青蔓冷淡地说。
“哎?不去吗?之前不还说明天去挖草药吗?”袁丽香插话说。
“看天气明天也许会下雨,我改主意了。”顾青蔓面上讪讪,心里有点埋怨袁丽香戳穿自己。
“是啊,明天好像是会下雨,这天闷热得厉害。”刘家鑫见缝插针地说:“对了,县里盖了一个电影院,最近就要开业了,我到时候让人搞几张票,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
“好啊好啊,”袁丽香迫不及待地答应。
顾青蔓没应声,走得箭步如飞。
袁丽香在后面追着:“青蔓,你等等我啊!家鑫哥,你先别追了,送我们到这里就行了。”
走到大路尽头,门口旁长了一颗石榴树的人家,就是顾青蔓的家。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她踏进院子,只见她爸顾建华正躺在躺椅上抽烟。
顾建华吐了一口烟,“今天割猪草怎么那么慢?不知道快些回来家里做饭?我做了一天事,又累又饿,回来饭都没得吃。”
顾青蔓连忙将猪草放去了木板搭的柴房,回来就进了厨房,她顺口问了一句:“我妈呢?”
“你问你妈做什么?难道非得等她回来做?她还不是去接你弟弟他们放学去了。”
“哦,”顾青蔓应了声,手上动作不停,从米缸里舀了一大竹筒米,倒进饭锅里淘了三遍,这才放到柴火灶上去。
她躬身蹲下,先是将木柴堆在一块,然后从一旁堆成小山的松针叶里拿了一小戳,划了一根火柴引燃。
随即将引燃的松针叶小心翼翼地放进叠起的木柴堆里,火不够旺。
她低头轻轻地吹着,烟熏到了她的眼睛,让她难受地浸出了眼泪……
一块半斤的猪肉分成两份,一份用来炒黄瓜,一份用来炒青椒。
再削两个土豆炒成脆爽的土豆丝。
随后再去屋后头的小菜地里了,摘一把翠绿的蕹菜,用井水洗干净了,丢到锅里放蒜末、小米辣大火快炒。
她这边在厨房忙得团团转时,她妈何玉琴已经把一个七岁的弟弟顾青岩和一个五岁的弟弟顾青文从小学接回来了。
两个弟弟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冰棍,而十一岁的妹妹顾青霜却揉红了眼睛,扁着嘴,低声啜泣着。
何玉琴端着筐子站在门槛边上,捞起一把碎米往院子的泥地上撒,嘴里念着:“咯咯咯……”
家里养的鸡闻声而来,低头快速地啄地上的碎米,吃得十分欢快。
何玉琴扭头过来,横眉怒目地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这个家的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都说只带了两毛钱,只够买两根冰棍,你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让弟弟?
就知道吃,平时还少了你吃的吗?你一个女娃嘴咋那么馋呢?”
刚刚还抽噎不停的青霜立马不敢作声,但眼眶依旧还是红的,时不时溢出一些泪水,又被她强行给憋了回去。
“三姐,你吃吧。”四弟青岩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棍,再怎么也吃不下去,拿到青霜的面前,递给她吃。
青霜眼巴巴看着,伸手想去拿,又不敢去接,还怯怯地抬眸看了一眼妈妈何玉琴。
何玉琴脸色不耐:“弟弟给你吃,你就吃啊,怎么还嫌弃啊?”
青霜呜咽一声,更不敢接了,缩着脖子呆立在原地,不敢作声。
顾青蔓这时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爸,妈,晚饭好了,可以吃了。”
“哎,”何玉琴脸色缓和地应了声,随即问:“今天吃什么菜啊?今早上买的肉全炒了?”
顾青蔓摆着碗筷答:“没呢,还有半斤放在井水的桶里泡着,今天吃黄瓜炒肉、辣椒炒肉,还有清炒土豆丝和清炒蕹菜。”
“囡囡,辛苦你了。”何玉琴听了晚饭的菜色,心情很不错。
平时家里很少吃肉,荤腥全靠自家养的母鸡下的蛋。
这肉是人送的,不用花钱。
其他的也都是自家地里种的,又新鲜又不用花钱。
顾青蔓摇摇头:“没事,不辛苦。”
顾建华见饭菜摆好,将手中的焊烟斗反过来,在门槛的石阶上敲了敲。
随即从躺椅上起身,挪到了桌边来坐着,大手一挥喊道:“青蔓,去给我打一碗酒来。”
何玉琴拦着:“喝什么酒?你身体才好多少?现在是农忙时节,你可别把身体又喝坏了,到时候家里的庄稼还怎么收?”
顾建华嘿嘿笑着:“我就喝一点,小半碗行不?”
“不成。”何玉琴板着脸说。
顾建华丧着一张脸,“连酒都不让喝,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见老公这样,何玉琴松了口,“行,就小半碗,不能多喝了。”
她怕青蔓打多了,干脆捋起袖子,说:“我去给你打,绝对不能喝多了。”
顾青蔓去厨房端饭锅,转身看到小妹青霜还站在门口摸眼泪,低低叹了口气。
从口袋里摸出云姨塞给自己的糖,递给小妹青霜,“喏,拿着。”
青霜眼睛一下亮了,开心地说:“谢谢二姐。”
“咦?有糖,二姐,我也要糖。”小弟青文从凳子上下来,跑过来伸手要糖。
顾青蔓从口袋里摸了摸,塞给了他两颗。
“哪来的糖啊?”蹲在酒坛面前打酒的何玉琴扫了一眼过来,语调上扬:“哟,还是大白兔奶糖,这可不便宜,你现在可是有钱喽。”
“是云姨给的,” 顾青蔓脸上略显落寞地说:“顾可兰考上了复同大学,他们家来了很多客,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云姨塞了一把糖给我,让我沾沾喜气。”
“哼,沾她的喜气?她有那么好心?”何玉琴冷笑出声,“瞧她那个得意的样,有什么好炫耀的?”
“大哥呢?他来消息了吗?”
何玉琴冷哼一声说:“你大哥在市里的学校念,消息来的没那么快,你放宽心,你大哥考得绝对比她朱云的女儿好,他们家也别小瞧了我们家去。”
“好了,快把酒给我,吃饭喽,再不吃菜凉了。”顾建华心思全在酒上,催着何玉琴赶紧把酒打了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