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盛航下葬那天,乌云密布,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阴暗中。

    果不其然季瑶带着她那个私生子来闹了。

    宴亦明冷眼看着她在宴盛航墓前哭。季瑶哭得凄惨,在宴家的亲朋好友间控诉宴亦明的冷漠无情,不让她和儿子见宴盛航最后一面。

    宴亦明听了几句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为什么要见我爸最后一面?”

    “我爸”二字的发音格外重。

    “那也是宴承的爸爸啊……理应送最后一程……”季瑶表现的唯唯诺诺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没记错的话,他没进宴家族谱吧。”宴亦明薄唇轻启,撩起眼皮冷冷看向最擅长装柔弱的季瑶,“亲子鉴定也没有吧,怎么能说是宴家的人呢。”

    季瑶哭得太猛以致于都快缺氧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听到这话反应一会儿才瞪大了双眼,她终于明白宴亦明为什么会允许自己来闹了。

    他就是要在宴家众人面前宣告季宴承是不被宴家承认的私生子身份,他宴亦明才是宴家唯一的继承人。

    她自知理亏从没幻想过能进宴家的门,可是她儿子,是宴盛航的亲生儿子!宴家理应有季宴承一席之地。

    气急攻心的季瑶一下子晕倒了。

    “妈!”季宴承大喊着上前扶住季瑶,瘦小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去承受这份重量。

    看着瘦弱憔悴又懦弱的季宴承,宴亦明此时却无端生出了份不该有的怜悯心,吩咐人把季瑶送医院去了。

    宴盛航重病四年,在这个秋末油尽灯枯。季瑶奢求的名正言顺彻底没希望了,她这一辈子到底还是被宴盛航给毁了。

    快入冬了,北风吹得呜呜咽咽。

    送走了亲朋好友,宴亦明独自坐在墓前。他浑身早已冻透,鼻尖冻得通红,眼圈也渐红。

    而宴亦明亲妈苏知韵的幸福人生也早被这两个人毁了。当初俩人奸情东窗事发之后,季瑶大着肚子上门挑衅,苏知韵受不了这种打击一病不起,病弱身体拖了几年就去世了。

    小小的黑色身影,坐到脚麻腿僵才起身。

    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

    “哥,你一个人都这么久了,该找个对象了哈……”顾薇宜一边吸溜着奶茶,一边仔细观察她哥的反应。

    顾沉年近三十,一心扑在工作上,四年前依靠家里的背景创业,凭借过硬的背景和自身实力短短数年就在J市站稳了脚跟。年轻英俊,事业有成,但死活不说找对象的事儿。

    家里安排的相亲,一概都拒了。顾沉父母有点着急了,他们这样的家庭传宗接代是大事。

    顾沉修长的手指快速哒哒哒地敲着键盘回邮件,停顿了下才回道:“你最近很闲啊,不用上班吗?”

    “前几天分手了心情不好,爸妈准许我休息一阵儿。反正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家里有你一个人有出息就够了。”话是这样说,顾薇宜身上却丝毫没有因分手而难过的影子。

    “跟爸妈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找对象,你可以回家复命了。”不用猜就知道顾薇宜是干什么来了。

    “哦?”顾薇宜才不信,她假装随口一问:“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人吧……”

    顾沉眼睛都没动一下,淡淡问道:“哪个人?”

    顾薇宜歪过头笑眯眯道:“你初恋啊。”

    呼——

    宴亦明略带喘息仓皇着睁开了漂亮的眼睛,眼眸失神迷离了几秒才慢慢恢复清明。

    白皙清透的脸颊泛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额前碎发微微遮住了眼睛的形状,在车里昏黄虚幻光影中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脸庞。漂亮的青年蹙眉也是好看的。

    又梦到那个人了,这一次看清脸了。

    最近宴亦明忙疯了,公司融资突然出现了大问题,投资人反悔不投了。这对公司来说是致命一击,宴氏集团在他接手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在宴盛航去世以后更是岌岌可危。

    接手公司以后,宴亦明很少能睡整觉。最近更是熬了几个通宵,在车上眯了会儿的功夫就做了那样一个梦。神情倦怠的宴亦明按下车窗玻璃吹冷风,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

    今晚的宴会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去的晚了,宴亦明一出现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最近圈子里都在盛传他手段狠辣,无非就是说他几年前逼父亲退位,不久前亲爹刚死就拉去火化,葬礼草草了事,说他不孝。又全然不顾亲情狠心不让亲兄弟进门,无情无义。

    他都知道,不过他没时间在乎。

    饶是父亲刚刚过世,宴亦明也要端着一张标准职业笑脸去应酬,看着一群人戴着假面虚伪地表演,有人吹捧,有人得意。除了他一路被人指指点点。

    刚刚看见苏睿霖也来了,不过他没上去打招呼。他这个精致利己的舅舅看不上他们一家,没必要上去讨嫌。

    目标人物还没找到,宴亦明就被人灌多了,没喝多少意识居然开始昏沉起来。

    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却在拐角处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宴亦明停下脚步眯着眼转头看过去。

    看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大金主陆总,正在和人热络地聊着。

    宴亦明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打起精神端着酒杯疾步走了过去,“陆总,李总,好久不见啊!” 走近后低下酒杯轻碰两位老总的酒杯。

    “噢,亦明啊,最近怎么样,还好吗?”陆总客客气气地关心着。

    “前阵子一直在忙家里的事,没怎么顾上公司,最近才又开始忙起来了。”宴亦明一脸苦笑。

    陆长源拍了拍宴亦明的肩膀,“节哀啊,亦明。”

    “陆总,我又重新起草了一份方案,您再重新评估一下看看呢。”宴亦明言辞恳切,希望陆长源能再给宴氏集团一次机会。

    “亦明,现在大环境不好,集团投资更加谨慎,整年预算缩减了大半。交情是交情,可做生意是要得利的。况且,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得对董事会负责。”陆总也是看在宴父的面子上才说了这些。

    “陆总,宴氏的王牌产品一直都在稳定赚钱,只要能缓过这一口气,我有信心……”

    陆长源左手一挥,打断了他的叙述。目光扫过宴亦明年轻的脸庞,叹息道:“不怕跟你透底,董事会更倾向于投资有发展潜力的新公司,比如辰越,风险小回报却更大。”

    又被拒绝了,宴亦明想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很难承受。母亲临终之前的苦心交待,父亲千方百计地把他绑在这个位置。牺牲了这么多,他当初的选择错了吗?

    宴亦明站在露台边缘,冰凉的手指从所剩无几的烟盒中抽出根烟,“啪嗒”一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缕缕烟雾持续散开,渐隐在空气中。

    宴亦明出神地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影,指尖红点跟着闪烁。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宴亦明缓缓闭眼浅浅呼吸,安静地迎接清冽的寒风和雪花,晶莹雪花以轻盈的力道坠落到宴亦明清冷倔强的脸上。

    一道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带了些室内的暖意。

    还没待宴亦明反应过来,手中的半截烟就被人抽走了。干燥炽热的手掌覆上来,短暂停留又果断离去。

    只一瞬间温度便亲密无间地传递到了他冰凉的手背。

    宴亦明被惊到,仓皇睁开眼睛踉跄着回头,眼睫已被消融的雪花湿润,在灯光的映衬下眼眸异常水润明亮。

    回头的刹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冰凉的手指控制不止地微微发抖,心脏也跟着狂跳,咚咚咚的声音大到他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看到了梦里的那张脸,是顾沉。

    顾沉成熟了很多,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西装肩宽腿长,眉眼英俊冷冽,胸前的蝴蝶胸针平添了一份精致贵气。

    如今事业有成的顾总浑身散发着一种贵气。

    顾沉皱了皱眉头,“怎么还学会抽烟了?”声音低沉,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

    12月初的J市很冷,宴亦明鼻尖冻得通红,脸上留有雪花融化后的微弱湿迹。嘴巴一开一合冒着丝丝白气,半晌才干巴巴道: “偶尔。”

    “对身体不好。”顾沉淡淡道,随后走了几步把烟头戳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四年后的第一次正式相见,没想到会是如此猝不及防的局面。

    回到宴会大厅,俩人默不作声一杯接一杯地喝。

    顾沉灌了几杯后大约也有了些醉意,随意地碰着宴亦明的酒杯,喝过酒的嗓音醉人地拂过他的耳朵:“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

    宴亦明模模糊糊看着顾沉如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想说什么却只是抿紧嘴巴。

    顾沉继续追问:“这就是你想要的事业吗?”好像也不怎么样,顾沉心想宴氏集团都快被你败完了。

    宴亦明又低下了头,看着透明酒杯发出的刺眼光芒,他眯起了双眼。

    脑袋好晕他好想回家。

    渐渐迷离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影微微晃动。他努力睁大双眼看着顾沉,而后不紧不慢地蹦了几个字:“挺好的,你呢?”

    嘴硬。

    宴亦明最会装无辜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意动人,害人不浅。

    他经常想起分手时,宴亦明也是这样语气平和,笑容淡淡地说着:“对不起。男人要成家立业,咱俩不合适。”

    一脸真诚无辜的样子。

    实际上红润薄唇说出的话冰冷伤人,像冰碴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向了顾沉。

    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顾沉终于有机会报复他了。

    顾沉低头凑在他耳边说:“听说宴氏集团资金链快断了,融资也处处碰壁。大家都觉得宴氏不值得救,没有资本愿意做慈善。你要不要求求我?”

    宴亦明薄嫩的眼皮逐渐微红,眼波流转醉意撩人。

    意识清醒行动却不受控制,他想后退使劲推了一把顾沉,却晃悠悠地把自己送去了顾沉的怀里。

    顾沉跟着踉跄一下,仓皇间搂住了宴亦明的肩膀,站稳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背却冷不防地就被一滴热泪砸到。

    此时宴亦明用他微红又充满水汽的眼睛盯着顾沉看,片刻间一滴泪又落了下来,他颤声质问道:“你也是来趁人之危的吗?”

    顾沉喉结滚动,伸手用力擦掉宴亦明脸上的泪珠,故意略过微红的眼睛在他耳边沉声道:“哭,我就喜欢你哭……”

    闻言,宴亦明的眼睛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