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是如此美丽》更新第三十八章的日子,也是纪婴转为全职作者的第一百二十三天。

    “顺便,祝我自己二十五岁快乐。”她擦亮了打火机,一口气吹灭。这是她的离职礼物,准确来说是在年会上抽中了品牌方顺水人情发的礼品券,可以到指定中古店抽奖。纪婴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9-10-6工作制的三点一线中,一直拖着没有去换。所以公司在奖券过期的前一天贴心地送上裁员大礼包,让她得以有时间跨越大半个桐城参与二次抽奖。当这支六角柱形的二手打火机被递到手中时,纪婴第一反应就是以后都不用买蜡烛了。希望你没有预支完我今年的全部运气,她悻悻地想。

    在码完今天的章节之后,她才肯看上一次更新的反馈。因为:

    “寡淡无味。”

    “好带感的人设,好拉郎的感情,女主看起来谁都不爱。”

    “这篇文tag打在‘bg甜宠区’的意义是?”

    “花魁男六好可怜,妈妈心疼你555。”

    “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个无性恋作者卖cp的痛苦挣扎。”

    “有没有人嗑小师弟x大师兄的……”

    母单纪婴默默阖上双眼,原来写文和投简历是一样的,只要表达就会变成自我暴露,要么被读者拒绝,要么被hr拒绝。

    可是生活并不是点击右上角就能叉出界面,她自暴自弃地想,对不起了读者大人们,我毕竟要吃饭的嘛。虽然好评寥寥无几,但秉持着黑粉也是粉、水军也是军的信念,纪婴还是点下了下一章的更新键。

    她邪恶地想,骂都骂了,你们再忍忍吧,只要老天爷看不下去,找到一家公司收了我,你们的文学品味就不用再受此折磨了。

    其实想到这里的时候,纪婴已经进入了微醺状态。但是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在老天爷看到之前,另一种更为切近的神外力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小九九。一阵天旋地转,纪婴连人带椅栽倒下去。再醒来时,便是一片漆黑。

    “作者您好,欢迎来到真爱文学城矫治系统,我是您的客服666。”

    纪婴一言不发开始撕扯自己的脸皮。

    “……不是做梦。”系统道。

    此女转而开始复习《希望风帆》第七节。

    “你不是灵魂出窍,没有变成鬼,不会飞,”系统平复着红温的声线,“不许跳了,纯情修勾屁股火辣辣老师。”

    “好的,您说。”纪婴像被戳了什么按钮般安分如鸡,掩盖起扒地的脚趾。

    “鉴于您在本文学城的被投诉情况,为确保您熟悉把握真爱底层逻辑,与阅读市场对齐颗粒度,形成一套剧情与感情齐抓共管的组合拳,让创作出来的产品能够真正落地,质量管理系统决定对您采取强制优化措施。”

    “网文也能开人?”纪婴难以置信。

    “恰恰相反,我们是要给您一个培训矫正的机会。”系统不慌不忙道,“让您进入到所创作的世界,在实践中修补完善角色的发展路线。”

    此女并不买账:“要是我不配合会怎么样?”大不了回头换个平台……

    “系统把您拉进来之前,处于醉酒状态的您把啤酒罐子和打火机放在一块儿了,栽倒在地时不确定是否把这些杂物都打翻……一旦火灾,赔偿款估计会由房东联系您的家人支付。您也不想被亲朋好友解锁出未清空的浏览器记录吧。”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我一直都很希望提升我的写作水平,为我所深爱的人物打磨出动人心扉的爱情。请您务必在此期间不吝指点,相信在鬼公司,啊不,贵系统成熟的人才培养体系下,我将与产品获得深入共鸣与成长。”纪婴刚想询问优化规则,却听到一记轻笑,瞬间又卷入无形的漩涡之中。

    “契约生效。”有人如是说。

    《她是如此美丽》是一本女主中心的言情小说,讲述了剑道天才江冷屏历经千难万险、扶摇而上的修仙之路,以及期间与六位男配的情感纠葛。与其说是买股形式,不如说更像后宫向。原本是茶余饭后卖得相对叫座的题材,但偏偏女主宗门天才得有点过度了,丝毫不留英雄救美、水到渠成的机会,正直、高冷、专注,顶天立地,钢铁直女到了仿佛春宵一度完了就能拍屁股走人,反而显得一众男配小打小闹、小鸟依人,让读者当嗑未嗑,欲阳又萎。

    不懂完美女人的魅力是你们的损失,不是我的~~菜鸟作者嘴硬且贱地哼哼。

    方一醒来,便看到一滴液体悬在眼前。

    “哟,你醒啦,还以为你真的睡得着呢。”一少年声悠悠在耳畔。纪婴惊得一激灵,不敢动,也不敢眨眼。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在哪一环节。

    “你是江冷……江姑娘的师弟?”

    “这会儿倒是对我师姐客气起来了,我看白日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名为阿绡的少年出声讥讽道,“自己管不住你们家的贱男人,非要跑到净云宗来触我师姐的霉头。”

    这位便是小说中的男二,腹黑绿茶师弟,蛇妖与狐妖结合所出,父母在其出生后为捉妖师所杀,混血又法力低微不为妖族所容,流落街头以乞食偷盗为生,奄奄一息之际被途径的江冷屏所救,从其归入净云宗门下。江冷屏性格淡漠无拘,对世间偏颇异见视若无物,对人妖同道更是一视同仁,此番搭救,既是救命之恩,也是再造之情。而幼年时所受恶意种种,终究在他的生长中留下印迹,阿绡只对师姐热切体贴,对他人只能说无视便是善举。

    而纪婴穿成的原身是书中的炮灰恶毒女配纪秋萤,她是男一武林盟少主谢慕云的童养媳。只是谢慕云轻扬恣意,心在江湖之中而非家族繁务,快意恩仇,独步江湖,将姻亲对象视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而不是未婚妻,更毋论在行侠仗义之时遇到了棋逢对手的江冷屏,自此便对这位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说是频频出手相助,更不如说是单方面跟踪抢镜,孔雀开屏。随着年岁渐长,纪秋萤在谢家的地位便日益尴尬,尤其在纪氏没落之后,故听见种种江湖传闻的纪秋萤,便孤身来到净云宗,企图使“情敌”江冷屏知难而退。

    但做法并不像个大家闺秀,作为古早炮灰恶毒女配的设定,她手段并不高明,思路也不明朗,自然结局也足够惨烈,在经历对女主造谣、下药、设局栽赃等一系列无效流程后,被就地正法。此刻,便在初登场——“大婆上门打小三”之后,纪秋萤在净云宗门前哭诉江冷屏勾引她丈夫,江冷屏出面解释后仍胡搅蛮缠破口大骂,在即将被轰出门去时装晕昏倒,强制暂留宗门修养——正是此女打入敌人内部,名为休养生息、等待时机的无赖小妙招。

    极致的愚蠢是纪婴对这类纯粹炮灰的一点私心与保护,她既不想创作出工具人女角色去做剧情润滑,又怕小说毫无爽度,偏偏此无业游民还没有什么才华,故最后还是向捉襟见肘的剧情屈服,出现了纪秋萤的角色。但只有极致到可以令人发笑的愚蠢,才能化解她悲剧的工具属性,显得不那么讨坏一些。果然糟了报应,让我来身体力行地品味抽象人生,纪婴无望地想。

    种种“不知廉耻”“贱人”“狐狸精”等说法自然是得罪了一众对女主怀有钦慕之心者,只不过有的人体面,向江冷屏表忠心的同时对女配冷处理。而有的人就比较行动派了,对于当众败坏师姐名声的纪秋萤,阿绡恨不得生啖其肉,于是夜半无人之际便找上门来。

    “纪小姐,原本您明天醒过来,只要说不出话来就好了。但既然知道是我,偏偏我手最不稳当,这滴药水落下来,这双眼睛便也废了,”阿绡笑盈盈道,“您会不会写字呀,不够保险,怕是这双手也留不得了。”

    【系统提示:矫治期间,按照章节进度提示,完成任务推动剧情,完善感情线,积累积分。请保证人设正确,剧情完整,否则将扣除积分,结算不合格或角色死亡将导致矫治失败,后果自负。】

    纪秋萤盯着悬在眼前的药水,放空了几秒,脑袋中仅按优先次序浮现出“浏览器记录”五字,便认命般叹了口气:“少侠,早闻江姑娘天人之姿、脱俗出尘,是我妒火中烧,口不择言,今日之事我愿向江姑娘当众赔罪……”

    【系统警告:人物OOC,扣除人设积分……】

    “话虽如此,” 纪秋萤声量陡高, “我若与她冰释前嫌,于你、于我、与她都没有半点好处。”

    【系统:……警报解除】

    纪秋萤刚松了口气,便听到阿绡沉声问:“什么意思?”

    “我若与她和平共处,那谢慕云与她便更无后顾之忧,那你与她之间便又多了一重关。”

    “休要胡说,师姐与谢狗不过点头之交,我与她、与她之间更是毫无嫌隙……”语急之间,被戳中心事,城府再深重也终究是少年人,嗫嚅两句便红了脸。纪秋萤小心挪出半身,将阿绡捻着药瓶的手慢慢推开去,引导道:“你们是同宗之谊、姐弟之义,外人自然插不进半步。只是人心易变的道理你若不懂,见到谢郎与我还不懂吗,我一介凡人,他若不肯死心回头,难道你还能时时刻刻守在江姑娘身边不成?”

    阿绡不语,只一味揉捻着他的药瓶。

    “少侠若与我同盟,便是从源头上解决此事。我定在撮合你们二人之上竭尽全力,也算是各取所需,”纪秋萤紧锣密鼓,“毕竟儿女姻缘,越了解女儿家的心事便越有胜算。”

    “哼,你若是堪用,还拴不住谢慕云么?”少年讥讽道。

    纪秋萤不遑多让:“若少侠以为我不堪用,想必江姑娘身畔只多一个谢慕云了?”

    “口齿倒是伶俐,今日先放过你,往后且看你表现,”阿绡起身,“若被我察觉你对师姐仍有不轨之心,或是今夜之事透露半句,阎王也留你不到三更。”

    “我会一直盯着你。”少年笑盈盈,倏忽间便消失无踪,只落下句轻飘飘的威胁在她耳畔。

    纪秋萤活络活络筋骨,大大咧咧推门对着旷野道:“少侠明日可要穿得清爽些,女儿家不喜欢太古板的衣服——”只听得哪里落下一物,扑簌簌林间窜起三两只夜鸦。纪秋萤得意滋滋道,小样儿,跟你老娘斗。

    纪秋萤再入睡,觉便浅了许多。不知多了多久,大抵是月华如水,照得草屋中格外亮堂,她有些睡不着。隐约听到些沙沙的摩擦响动,大抵是风声。间而她感到眉心注入一股清凉舒爽的灵气,溪水般汩汩流淌,冲洗过她周身每一道脉络,安抚着她的心神。

    好舒服。

    朦朦胧胧间,她迷蒙睁眼,看到床前又立了一个身影,心下一滞,顿时清醒。

    “失礼了,纪小姐。”那人想上前扶一下,又半道撤回身去。

    竹影婆娑,月晕而风。

    来人正是江冷屏。

    凭身而立,挺拔修直。五官玲珑秀美,是比较自然的平眉,压下来平添几份英气。眼睛半阖时应会显得冷淡,此刻盯着你时却仿佛情深。叫人拿捏不准,是与她相熟,还是素昧平生,只是忍不住要瞧一眼,再瞧一眼。

    天呐,什么魅魔。

    比起娇美的女子长相,纪婴个人会更偏爱飒爽的美人。写作时自然也是照着自己的审美写,如今第一次见到笔下女主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便愣住了,忍不住细细打量自己捏出来的美丽小人,反复品味。落在江冷屏眼里,便是风尘仆仆的官家小姐,素着面披着发,形容有些气血不足的憔悴,泪盈盈哭了一天,如今红着眼眶卷着薄衾往榻后缩,像只小耗子,偏偏生了双猫儿似的眼睛,似怒含嗔地盯着自个儿瞧。

    “我只是想察看您身体是否有恙,怕您在山上住不安稳,并无恶意,”江冷屏垂眸道,“见您睡得不好,便注入些安神的灵力。山中浊气重,不比人间,刚上来会有些不习惯的。”

    见纪秋萤仍不作声,她思忖片刻道:“白日之事想必有些误会,谢公子是武林英才,我们是有几面之缘,品行武功自有让人敬佩之处。在下与他是道义之交,并无其他。”

    纪秋萤似毫无反应,江冷屏便退却几步:“那不再叨扰您休息,在下先行告辞……”

    “他们罚你了?”纪秋萤忽然出声。

    江冷屏困惑:“何出此言?”

    “那你怎么不睡觉?”纪秋萤麻溜下床,噔噔噔跑过来,上手翻了翻对方的袖口,不曾见到血渍疤痕,穿的又是月色常服,便舒了口气,“你常常睡不着么?”

    江冷屏有些诧异,任她摆弄了一圈后默默将手往身后躲开去。见状,纪秋萤才意识到此举不妥,又说不明白哪里不妥,便编出话来:“抱歉,谢郎小时候给他翻整惯了。”

    “阿绡他……少时颠沛流离,待人做事总偏激些,特别是与我相关之事,”江冷屏冷不丁道,“你若怕他,尽可来找我。”

    “你知道?那你今夜是为了他……”纪秋萤五味杂陈,“难道你要给他兜一辈子底吗?”

    江冷屏摇摇头:“他本性不坏,只是学得慢。我能教几年,却不能强求旁人也耐性。最后能长成什么样子,仍看他自己的造化。”

    纪秋萤有些吃瘪,却又觉得这样的主角迷人得要死。怕师弟惹出事端,便守在自己屋外过了半宿,既不伤人自尊,也不催生疑窦。盘算片刻,纪秋萤故作刻薄道:“既然江姑娘是瞒着师弟守在此处,岂不是以我的性命做局考验他的心性,且为了他,话里话外大有让我隐瞒此事之意,那江姑娘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为了他么,”江冷屏并不是谈判新手,眼神玩味,“既然我守在此处,是为了纪小姐的性命无虞,难道不是为了纪小姐吗?”

    “你!你、强词夺理!”纪秋萤第一次被踩了尾巴,大感丢脸,“今日分明是因为我聪明,若是他改不了呢?”她只有争一个口舌上的是非,心里晓得,江冷屏既然在这,阿绡便不会得手,无非最后的场面难看与否罢了。

    江冷屏沉吟片刻,忽然问:“白日之事,纪小姐可会当众向我赔罪?”

    “我,”纪秋萤彻底被问倒,想到无时无刻不在的系统,想到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种种,愣了半晌道,“我……不能。”

    江冷屏看着她,说:“好。”你也可以知道,人人皆有说不清道不明言不由衷的苦楚。

    那为什么不能让一让我呢?我只是一个被卷进来的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并不是想占你什么便宜,我只是想要一个承诺,能让我自保。纪秋萤明白,可是明白并不能纾解委屈。她忽然开始觉得疲惫了,她知道可能眼泪就要涌出来,可是这也太丢脸了:“江姑娘,我累了,我想休息。送不了你了。”

    江冷屏没有耽搁,说:“好。”

    纪秋萤想,半夜真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到点了人就会e的。江冷屏难道到点了就会变成纸片人吗,只知道说好、好。太晚了,说不定今天全是在做梦,梦醒了,明天就是二十五岁的第二天。

    纪秋萤哭得累了就睡着了,这次睡得很熟。像是做梦也在赌气,委屈巴巴地念叨,你也得让一让我,我又不能强求你让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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