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讲,昨天我们班有人看到成家那位从图书馆出来,旁边还跟着个男的——”
寒风裹挟着烤地瓜的甜香掠过锦大校门,校外的烤地瓜摊前炊烟袅袅,正值下课时间,不少学生蜂拥而至,挤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与摊主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成北陆和他的室友宋青阳并肩站在队伍中,他戴着口罩,低头不停揉搓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试图用运动驱散冻麻的寒意。
排在他俩正前方的两个女生讲起小话来,尽管压着嗓子,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仍清晰得像贴在成北陆耳边说的,让他无法忽视。
“……成家?成北川?”
成北陆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没抬头。
“还能有谁?我同学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姑娘一哂,“而且他还说,那俩人靠得很近,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近。”她刻意拉长尾音,营造出神秘又暧昧的气氛。
“不是吧,他真谈恋爱了?还是跟个男的?”
“啧啧,谁不说呢,没想到啊,高岭之花也会动凡心……”
后面的话被一阵嬉笑声遮住,成北陆这才抬眼,眉间悄悄拧起了褶。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校园里听见关于哥哥的绯闻了。
其中一人继续追问道:“那男的是谁啊?你知道吗?”
“听说是他学弟,姓魏,叫魏什么来着……”
姑娘环抱双臂寻思着,没留神自己的动作幅度,队伍排得紧,她的手肘径直撞上了身后成北陆的肩膀。
“抱,抱歉。”姑娘急忙转身道歉。
她下意识抬眼,面前人虽戴着口罩,却仍能看出面容姣好。
只是那双露在外面的杏眼此刻正萦绕着不知名的情绪,显得晦暗无比。
姑娘没认出身后的人是自己八卦中主角的弟弟,看着他面色不善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吓得直噤声。
空气仿佛被瞬间冻住,连尘埃都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沉默漫长又压抑,久到连宋青阳都看不下去,伸手碰了碰他,成北陆才像被扯回现实,整个人猛地一震。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敛眸,摇了摇头。再抬眼时,漆黑的眼眸里噙着笑意,轻声应道没关系。
在小姑娘将要回身的前一秒,他冷不丁地发问:“那人叫魏长赢,是吗。”
用的却是陈述句。
队伍终于排到成、宋两人面前,宋青阳帮成北陆接过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递给他时犹豫再三,道:“哎小陆,你别生气,现在的人一张嘴就只会胡编乱造——”
“我没生气啊。”成北陆咬了口红薯,出声打断道,“你从哪儿看出我生气了?”
“没生气?那你刚才脸拉得,”宋青阳伸出手在肚脐处比划了下,“都快拉到这儿了,不对!”他突然又指向地面,“已经到底了。”
“你是不知道那姑娘被你吓成什么样,她刚才脸都白了,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宋青阳耸耸肩,“她那眼神,就像你下一秒要张嘴把她吞了似的,魂都快飞了。”
成北陆睨宋青阳一眼,握拳高举,朝他狠狠比划了下:“宋青阳,你要是真那么爱看狗血八点档的电视剧,就自己去演个得了,行行好,折磨你的观众去,别来折磨我。”
“成北陆,我看你是真糊涂了,”宋青阳一脸坏笑,“你才是咱组长钦定的‘最佳男主角’,我可不跟你抢饭碗。”
啧。一想到小组作业,成北陆心里腾地窜起一把火。
“作业什么时候拍?”
“嗯……明天?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
成北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早拍完,早结束,少尴尬,少受罪。
“说到魏长赢……我在肖琛驻唱的那个酒吧里还见过他呢,”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宋青阳突然说道,“好像在里面做兼职吧。”
肖琛是宋青阳名义上的舅舅,两人没有实质性的血缘关系,他在小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宋青阳的外婆将他带回了家。
宋、肖两人年纪相仿,一同考进了锦大,成北陆常常能见到他来宿舍楼找宋青阳的身影。
Lies嘛……
“宋青阳,我今天晚上不回宿舍了,”成北陆倏地停在原地,毫不客气地说,“要是碰上王姨查寝的话,记得帮我打个掩护。”
宋青阳被刚含进嘴的那口红薯哽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痛斥道:“我都替你编了多少种理由了,成北陆,你今天晚上又干嘛去!”
“我去Lies找你舅告状,说你不懂尊卑喊他全名。”
成北陆转身就走,留下宋青阳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怒吼:“成北陆,我今天晚上不跟王姨说你去医院割痔疮我就跟你姓!”
管他的,成北陆不理,尽数当成耳旁风。
对于刚才的流言,成北陆确实没生气,但要说一点儿不在意,那未免太假。
“魏长赢”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总往成北陆心上扎。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哥哥书房的办公桌上——桌面显眼处摆着一座做工精致的水晶奖杯,刻在奖杯底座的一行镀金小字道明该奖杯的拥有者。
锦城大学 财经学院金融系研一 魏长赢。
魏长赢?
成北陆觉得耳熟,哥哥最近总爱提他。讲电话时提,早餐时提,就连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跟自己吃顿午饭,也能来一句“等有机会,让长赢跟咱们一起吃。”
成北陆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他搞不懂,成北川以前话不多,也不随便夸人,可这个魏长赢,只不过是他的同门师弟罢了……
为什么哥哥谈起他来,总是带着点特别的语气?
在锦城流传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成家大少爷成北川,并非成家夫妇亲生。
四岁那年,他被领养进门,六岁时,弟弟成北陆出生,自此,照顾弟弟的责任便落在他肩上。
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经常不在家,成北陆跟哥哥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关系自然也更亲近些。
成北陆对哥哥的依赖,几乎像一种本能,他习惯了所有事都和成北川一起,习惯了哥哥永远走在他前面,替他遮风挡雨……
也正因如此,当“魏长赢”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哥哥口中时,成北陆心里翻江倒海,一股不可言喻的情绪迅速蔓延。
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成北陆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只是突然,很讨厌这个叫魏长赢的人。
成北陆脸上那副名为“冷静”的面具轰然间彻底粉碎,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朝Lies酒吧的方向走去,脚下生风,每一步都踏得急促有力,恨不得将地面踩出火星,把堵在胸口的郁闷烧个干净。
他倒是要见见这个人,看看究竟是张什么脸。
Lies酒吧地处锦城最繁华商业街的深处。
留洋归国的老板品味不俗,把酒吧外观设计得富丽堂皇,加上本地小有名气的乐队驻扎在此,久而久之,Lies里门庭若市,一跃成为众多富家子弟娱乐消遣的好去处,也是锦城潮流的风向标。
所谓潮流,从进出的客人身上便能瞧出来——即便锦城今天的气温已经低至零下,他们仍身着镂空针织衫与薄呢短外套,将 “美丽冻人”一词演绎尽致。
反观成北陆,整个人套在厚重的长款羽绒袄里,围巾、手套、雪地靴一个不落地裹在身上,像极了生活在南极的土著居民。
他刚携一习寒风进门,全场的目光便下意识朝他袭来。
倒不是因为他略显另类的穿搭,而是因为他背后令人艳羡的家族光环。
成家在出口贸易行业一枝独秀,其他公司挤破头都想攀附成家的高枝,把自家商品供销至大江南北,多赚那一桶金。
忽视四周投来的目光,成北陆随意找个卡座坐下,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眼神交汇间,服务员心领神会,快步朝他走来。
来的次数多了,成北陆无须翻阅酒单便脱口而出几款特调的名字。
点完单后,他不经意间侧眸望向吧台,在大厅顶部蓝紫色光球的映照下,酒保手中的玻璃酒杯反射出璀璨的光。
Lies酒吧一改常态,换了首耳熟能详的抒情歌,钢琴键缓缓跳动,成北陆耳边忽而响起《Always online》的前奏。
仿佛一束特殊的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位酒保身上,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背景里光芒骤临,茫茫人海中,只有他是最耀眼的。
成北陆只能看清他的存在。
心脏猛地一跳,错乱了节拍,周围的人、事、物都仿佛按下暂停键,就连空气也不再流通,凝固成实体,堵在成北陆喉头。
酒保对此毫不知情,只是一味继续他的本职工作,一丝不苟地擦拭手中的酒杯。
没有错了,即便从未见过,可成北陆心里依旧笃定。
他勾起唇角,心中暗道:学校里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可终于让我见着你了,魏长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