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在一般情况下都无往不利。被毁灭的美貌则更让人心生触动，颇感遗憾。
段峥头一次回避了桑柚的视线，抿紧唇，只背过身去丢下一句：“赶紧收拾你的东西。”
桑柚便蹲下，埋头拆开尿素袋。
桑柚初来乍到地球，根本没钱买生活用品，这些堪比“垃圾”的废旧物品，有一些是从垃圾站淘来的，有一些是系统预支能量换来的。
不过桑柚已经很知足了，他从尿素袋里挖出一个台灯，宝贝地放在桌上，也不顾指尖蹭到的泥灰。
他就这样双手脏兮兮的，又伸向袋里。
“拿着。”
桑柚脚边飞来一包纸，他顺着方向抬起视线，段峥手臂支着脑袋，俊美容颜毫无温度，正侧身看他。
“有纸？”
桑柚摇头。
“那就用纸擦干净，也不嫌脏。”
桑柚说“谢谢”，捧起纸，手指在包装袋上摸索一会儿，才知道有个小条可以撕开，他生涩地抽出纸巾，想，人类真是很爱干净的物种。
“叫什么名字？”人类又冷不丁发问。
“桑柚，你呢？”
“段峥，阶段的段，峥嵘的峥。”
桑柚点点头，他还不知这两个字如何写，就让34在虚空中显出“峥嵘”这两个字。
段峥没再开口说话，安静便抚平空气。
窗外天际霞云渐渐褪色，黑夜悄无声息地入侵大地，昏暗逐步侵蚀这一方狭小的寝室，将两人的面孔吞没。
“对不起。”就在一片静寂中，桑柚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上次你晕倒，躺在垃圾站，都是我的原因。”
段峥静默，良久淡淡道：“我知道。”
“很抱歉我不能和你说原因……但我发誓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了。”桑柚嗫嚅道：“包括你说的‘约法三章’，我也会注意的。”
桑柚是那种清甜的少年音，此时压低着，听上去就有些软，让人联想到淋了雨呜咽的小狗。
“我说了这事已经过去，”段峥挑起眉梢，“你非要翻旧账，欠吗？”
桑柚小声道：“那我就是想和你道歉。”
“白费力气。”段峥冷酷地转过椅子。
桑柚望向大开的衣柜，那里还有他偷藏起来的食物。
所谓食物，其实是他从垃圾站翻来别人不要的零食，巧克力派、蛋黄小面包、水果软糖，还有一箱纯牛奶，这些零食承包了他这几天的早中晚餐，让他免于饿肚子。
来到地球有一点不好，就是他吃不到比较新鲜的肉了。此前在SS1星球，他能跟在丧尸秃鹫后面，捡点其他丧尸动物饱餐过后的残羹冷饭；然而来到地球后，他只能在垃圾站附近搜罗食物，可那些厨余垃圾，早在漫长的时间发酵中变成臭气熏天的腐肉，他虽然能吃，却也不愿吃。
幸好还有小零食。
桑柚走过去，肉痛地拿起两包盼盼小面包，他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走到段峥划分的三八线前：“段峥。”
段峥长腿一动，椅子优雅地旋转一圈。
“段峥，你吃不吃？这个很好吃的。”桑柚不敢越过雷区，老老实实地伸长手臂，将那两包盼盼小面包递到段峥面前。
从垃圾站捡来的东西，自然也干净不到哪去，包装袋上蹭着几枚泥点，里面的小面包还碎开几个小口。
段峥盯着这两袋小面包，开始回忆自己从生下来到现在，到底有没有吃过这么廉价干瘪的零食，几秒后他内心哂笑，没吃过。
出于修养，段峥用垫着纸巾的手指，捏住两袋面包的边缘，接下了。
“谢谢。”他语气古怪道。
等桑柚高高兴兴地转过头去，段峥才开始头疼这俩小面包应该扔哪。他垂眸思索一番，突然就着纸巾撕开包装，轻轻扯下一块面包放入嘴里。
工业糖精的味道，干巴艰涩的口感。
段峥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面包。
而另一边，桑柚正将批发市场上十元三十包的“贫民”零食小心翼翼塞进抽屉深处，那姿态像极了叼着大米就回窝的小老鼠。
段峥无语地收回目光，突然他视线一定，微微眯起眼睛。
盼盼小面包外包袋上的喷墨喷码印着：
【截止日期：2027年7月20日】
而今天是9月16号……已经快过期两个月了！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段峥差点跳起来，脸色难看得像生吞了苍蝇：“桑柚！”
“到！”桑柚一激灵。
“你——”段峥看到桑柚印着紫斑的脸，硬生生把话咽进肚子，他忍得眉梢都抽搐一瞬，半晌才深呼吸平静下来：“你这只猪。”
桑柚咀嚼着这句话，怎么听都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味。
“转身，低头，忙你自己的事，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段峥冷冷道。
一副受气小媳妇样，桑柚期期艾艾地听命了。
段峥见人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两枚小面包塞进垃圾桶深处，又扔进几张纸盖住。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点进手机找到购物软件，迅速下单了几件外国牌子的零食，千百块就这么花出去了。
他今天要是胃疼，那就是桑柚干的。
.
A大生活区内靠近北门的位置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由于北门常年封锁，小道人迹罕至，不过却是某些情侣最爱去的地方，被学生们戏称“情侣道”。
晚十点，桑柚走在情侣道上，在脑内和34聊着天。
“人类都像段峥这么好吗？”
【你才和他相处多久？他怎么就好了？】
“他一点都不计较之前的事，他还给我送纸，我送他小面包，他也接受了……他今晚还请我吃饭呢。”桑柚满足地拍拍肚子：“这还不够好吗？我喜欢他。”
34不想对桑柚说这是人家看他可怜。
【别聊他了，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你来这边是干什么的？】
桑柚想到自己的直播任务，哀叹一声。
早在刚拿到手机时，他就开启过直播，但直播效果很不好，别说增粉，连进入直播间的人都不超过3个。
可主线任务期限快到了。
之前直播都是在白天，这次桑柚想在晚上试试效果，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自己。
情侣道的路灯很敞亮，哪怕桑柚手机像素一般，也能将他清晰地笼进画面里。他侧颊和脖颈处的紫斑，反倒因为位置的问题并没有在镜头中呈现出来。
桑柚直播间的名字就叫“丧尸直播间”，可能是夜间人流量大，直播间名字也有点意思，还真有三四个人进入了桑柚的直播间。
他一下子笑开了花，摄像头里的漂亮脸蛋散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欢迎来到丧尸的直播间！这里是‘情侣道’，我——”桑柚激动地快走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他耳尖突然捕捉到一丝非同寻常的动静。
是猫叫声。
尖细、孱弱、惊恐的猫叫声。
桑柚瞬间噤声，镜头中的眉眼凝固。
丧尸的身体素质比人类高出许多，只要桑柚想，他就能将自己的脚步声放到最轻。这种时刻他完全忘却自己还在直播，握着手机悄无声息地靠近声源地。
离得近了，那声响越发清晰，眼前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也彻底暴露在桑柚眼中。
废旧仓库墙角，路灯照拂不到的阴暗处，一个人影蹲在角落，手中紧紧攥着的，赫然是一截披着毛皮的、血淋淋的长条形物体！
而人影脚边，尖锐凄惨的叫声简直能划破耳膜，一团巴掌大的小猫崽如死肉一般瘫倒在地，仰着脑袋声嘶力竭。
桑柚大脑“嗡”地一声，想也不想拔腿就冲：“你在干什么？！”
他攥着手机的五指都在发抖。
人影被吓了一跳，豁然起身打开手电往桑柚身上一照：“我没干什么啊……”
桑柚死死盯着他，一个身材普通、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面上满是惊慌，但手中却捏着血肉模糊的肢干。
这人生生撕下了小猫崽的腿！
“你在杀小猫!”桑柚声音尖利。
“说什么呢，是它自己摔断了腿……等等，你拿着手机干什么，你在拍我？！”
年轻男子脸上畏缩的表情霎时一变，桑柚举着手机的姿势似乎是一个刺激信号，他目光惊恐又凶恶，像拿刀一般将手电筒对准桑柚：“谁准你拍我？!”
“我草你全家，不准拍!!”
桑柚恨恨看着他：“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来抓你!”
“你敢!!”那人情绪一下就暴烈起来：“我搞死你——!!”
年轻男子举着手电筒就朝桑柚打来，桑柚猛地一扔手机，硬生生接住迎面一拳，他蒙头将人撞翻在地，扭着那人胳膊，膝盖抵着后背将人扣在地上。
丧尸不会格斗技巧，但桑柚在危机四伏的SS1星球上生存多年，自练就一身本领。
年轻男子哀嚎，脸贴着地面痛哭流涕：“饶了我，饶了我!!”
“你虐待小猫，你要杀小猫!”桑柚怒吼。
“没、没有……不是!我是听到猫在惨叫才来这边的!我一来就看到小猫断了腿!真不是我干的!”
“而且、而且这里是校园，我怎么敢在这里虐待动物？我是想救小猫!”
桑柚手劲微松，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年轻男子。
“你抓我没用，”那人懦弱地抽泣，“虐猫的早就跑了……而且你再耽搁时间，猫就要失血过多死了!!”
桑柚猛地偏头，浑身是血的猫崽蜷缩在地上，喉咙里挤出细微的哀鸣。
他手一松。
砰一声桑柚被掀翻在地，那人连手电筒都想不起拿，挣开束缚拔腿就跑，身影跌跌撞撞逃离小道尽头，转瞬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桑柚大脑空白，好一会儿才抖着手摸到手电，电光照亮了这片角落，猫崽后肢鲜血如注，叫声已微弱得听不见。
“34，34!!救救它!”
【去喊人帮忙，送它去医院！】
桑柚一把扔掉手电，卷起T恤下摆将猫崽兜在怀里，拔腿就想跑。
【手机，手机!】
手机竖着插在一旁的灌木丛里，竟然还开着直播，那镜头恰好对着桑柚。
弹幕正在快速滚动。
桑柚根本无暇注意这些细节，他夺过手机就跑，像死神在身后追。
情侣道从未像现在这般漫长，桑柚不用呼吸，可依旧感到窒息。怀中的小生命温热地贴着他的腹部，重量那样轻，却沉沉压在心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情侣道出口就在前方，桑柚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
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眉眼沉沉堵在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