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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图谱(十)

    线条干透之后,林序南迫不及待地将样本纸片举到灯下。

    ——不行,还是偏红。

    他眉头又紧了几分,换下一组。

    第二组,亮度不足,金属颗粒分布不匀。

    第三组,金属反射过强,形成饱和反光斑,压制了底色的层次感。

    第四组,色值接近,但在紫外下出现氧化暗沉迹象。

    ……

    林序南轻轻吸了一口气,把纸片旋转了个角度,试图从不同光线下重新判断光泽。

    裴青寂靠近两步,眯眼细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道:“第53、78、92、103、107、152、199、211、234组最为接近。”

    他语气轻得像在报一个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但林序南知道,那是他刚才凭借纸面计算与逻辑推演,从几百组交叉配比中筛出的第一轮验证组。

    两人对视一眼,林序南没问他怎么记下的,裴青寂也没有解释。

    “我们之前讨论过,这本图谱的描金线特别细,反光偏冷,多半加了锡或锑来提升延展性和冷光度。”裴青寂声音低缓,带着一丝

    沉稳的节奏感,他停顿了下,继续开口,“以这七组为基础,再分别加入0.5%、1%、1.5%的锡、锑作为变量,再走一次模拟,应该能得到结果。”

    裴青寂一边说,一边在刚才的手稿上迅速补算光谱容差和界限值变化。

    林序南点了点头,眼神却停留在光谱数据上,若有所思。

    “锡和锑都是能改变电子能级结构的金属,尤其锑,容易导致吸光波段漂移。加进去之后不能保证不破坏前面配比的反射特性,我需要重新建立模型试试看。”

    裴青寂没有立刻接话,手指停在纸边,笔尖轻轻悬着,像是下一笔迟迟未落。

    他不是没看出来,那些变量公式的变化方式早就超出原设定了。

    他的眉眼还是那副理智克制的模样,却在那一刻明显多停了一秒,目光落在林序南面前那片越来越密集的计算模型上,像是想说点什么,又终究压了下去。

    已经很晚了,他的眼睛都熬红了。

    继续把这个模拟做下去,估计得通宵了。

    我不是心疼他。

    就是不美观,影响视觉美感。

    我要怎么说才能不显得我是在关心他呢?

    林序南敏锐地察觉到了裴青寂的欲言又止,他抬起头看向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语气软得像棉花糖,被水打湿那种——轻轻的、缓缓的,带着点安慰的意味,轻得像在讲一件顺手的小事。

    “没事,不累。”

    他说得自然极了,像是回应一个并未出口的问句,也像是不愿让对方说出那句“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裴青寂视线一顿。

    ——……操,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像小狗啊?还是雪白雪白软软糯糯的那种。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轻轻敲了两下纸面,像是把那句差点出口的“你再算下去眼睛要瞎”给敲回了心里。

    ——算了,你爱算就算吧。

    他当然知道林序南说的是对的——模型必须重构,变量得逐一跑完,数据才有意义。

    可也正因为清楚流程,他才更明白这个工作量压下来的时候,有多辛苦。

    “你要是现在说‘这也太费劲了’,那我就更不想干了。”

    林序南笑得很乖,语气却带着点不动声色的任性,像是在主动暴露自己的小脆弱,也像是某种隐秘的撒娇。

    裴青寂眉目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沉了两秒,才慢慢弯了下嘴角。

    “那我不说。”

    他语调一如既往,低而稳,却在那句尾轻轻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像是终于让步了,也像是被看穿的那点心软,无处可藏。

    随后,他伸出指尖,轻轻将刚刚标记好的变量组向林序南那边推了一下,动作轻得几乎听不到摩擦声,像是不想打扰,又像是把所有话都收进了这个无声的动作里。

    “我陪你。”

    裴青寂说完这句后便没有再出声,只是把椅子悄悄往前挪了一点,身影悄悄与林序南并肩。

    林序南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起落,光标跳跃间,他调出模拟数据库,快速设定光谱中位点的目标反射峰宽,依次输入变量初值与组合约束,开始新一轮组合参数构建与变量权重修正。

    参数一组组地挂载进模型,权重修正随之展开,冗长但必要。

    屏幕上的数据流迅速刷新,迭代数值精准跳动,像是在悄声回溯一段被遗忘的语义逻辑。

    他眼神专注,神情沉静,肩背微微前倾,整个人像是嵌入了这片数据的深处。

    而在另一侧,裴青寂伏在案前,一边翻阅旧图谱边缘模糊的笔记,一边手动复核前一轮残留误差。他笔尖极稳,运笔干净,像从不容许哪怕一个推演参数偏差半步。

    一个在元素与笔锋中抽丝剥茧,拾起被古老工艺藏匿的细节裂痕。

    一个在公式与逻辑中建构模拟,逐步还原那些从未被文献记录的配比方法。

    在对峙与共识之间,精准嵌合。

    两人都没说话,也无需说话。

    目光偶尔交会,不是对峙,而是那种经过无数次拉锯后的高度默契——清楚对方下一步的意图,也清楚彼此选择的路,都一样费力,但不容折返。

    空气重新归于静谧,连窗外细微风声都像被屏蔽,只余设备低频运行的嗡鸣,在昏黄灯光下沉沉回响。

    他们肩并肩,像两台截然不同构造的引擎,却奇异地同步脉冲,在旧纸与光谱之间,试图一点点摸索出一个早已被时间和岁月埋藏的答案。

    那个答案太远、太碎,也太沉,但他们都不急。

    像是在等它,主动浮现。

    四十分钟后,屏幕上参数调节进度条终于停住。

    林序南敲下回车键,最后一组叠合了锡与锑变量的喷绘样本开始执行渲染。

    喷头沿着设定轨迹缓缓移动,细如发丝的描金线一点点铺展开来。

    机械臂稳稳将纸片推送至出样槽,线条尚未干透,微微翘起的边缘在光下泛起一道清冷柔和的微光。

    下一秒,冷光轻轻一闪。

    那不是市面颜料常见的亮金,也不是氧化钝化后的黯金。

    而是一种仿佛月色滤过晨雾的银金色光泽——内敛、清透、干净,细腻得近乎温柔,却又精准得让人不敢眨眼。

    仿佛一束沉睡数百年的微光,从纸面悄然苏醒,在白炽灯下轻盈地反射出历史的轮廓。

    林序南眼神一紧,迅速调转光源,切换至不同波长波段,观察其反射偏移和光谱回馈。

    “……冷色反射已近似目标值,偏移峰在±3n内。”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压抑着兴奋,“色相稳定性初步达标。”

    他顿了顿,眉头却没完全舒展开,“但反射斑边缘仍有轻微扩散,光泽聚焦不足。”

    “加金银,压降反射扩散,同时提升光泽收敛度。”

    “加1%的Au,0.3%的Ag。”

    两人几乎在同一秒开口,语调重叠,字音未完,已经精准对上。

    空气仿佛顿了一瞬,就连设备的运行声,也像是暂停了一拍,像在等什么确认信号。

    裴青寂原本正看着刚才补写模型中的误差修正区间,听到林序南的声音后抬起头。

    林序南没说话,只是低低笑了一声,但那笑意却从眉梢一直蔓延到眼底。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种克制的喜悦,像远山深雪中初升的光,既冷静,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们没有多余语言,也无需赘言确认——

    每一项调整,都是对彼此思路的接力。

    每一次试验,都是以全力向同一答案靠近。

    他们在推演逻辑与实验数据之间反复来回,在重建一个早已消逝的描金线配方的残影。

    终于,喷绘机再次启动。

    以比前几次更慢的速度,更高精度的控制,仿佛连喷头的运行轨迹都在为这一刻屏息凝神。

    打印头轻轻滑过纸面,金属微粒如同精确投射的星辰,落定形成最纤薄的笔锋边缘。

    当机械臂将纸片缓缓推出,线条在空气中几乎是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凝固。

    下一秒,冷光再次在纸面上掠过。

    如刀锋隐在雪中,静默无声,却在光线掠过的那一刻,骤然反射出一缕冷冽锋芒。

    那不是涂出来的金,而是“铸”在纸上的光。

    林序南猛地停住动作,身体向前微倾,几乎不敢眨眼。

    裴青寂也沉默了,他俯身看了几秒,眼神微动,目光比以往更深,指尖微微收紧。

    两人同时伸手取起纸片,一左一右,光线从他们指尖交汇处折射出去,在操作台的白面上扫出一道窄窄的金痕。

    犹如深山积雪中破晓时穿越云层的一线寒芒,短暂、锋利,却熠熠生辉。

    在那一刻,线条微微闪起旧时的光泽,两人一同屏住呼吸。

    正是那份他们从残稿中初见、一直试图追寻的光。

    “就是它了。”林序南轻声道,语气低哑中带着一丝震动。

    他没有克制那一瞬间冲上来的情绪,纸还未放下,人已向前倾了半步。

    一个略显用力的拥抱落在裴青寂颈侧,手臂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随口的庆祝,不是刻意的试探——是藏着一点真切的激动,一点来不及掩饰的欢喜。

    就像这几日来压在心头的那股沉闷,终于在这一刻找到出口,非得抓住他,哪怕只是一秒,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裴青寂身形一震,没动。

    他眼中金线的反光还未散去,似乎晚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林序南做了什么。

    但他没有推开,只是静静站着,眉眼低垂,任对方将这份喜悦压在他肩头。

    那道描金线穿透黄旧的岁月,带着锋芒未熄的光芒,再次被他们亲手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