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蒂娜女王的这次召见同样属于秘密召见的范围。
毕竟为了避免民众舆论受到不必要的引导,现在有关于龙的最新情报还属于不可被公众报道的内容。
而且钟塔侍从的成员现在还需要摆出他们对这条龙并没有那么在意的样子,好让那些发现龙还没出事的普通人产生一种这条龙还活着只是出于“异能者骑士老爷们又在摆烂了”“□□是不是又没批经费”“我们大英正米字旗的政治体制实在太烂啦”之类的原因。
而不是因为龙太强了。
“让民众觉得自己机构臃肿拖延、责任互相推诿,总比让他们觉得自己国家的力量不足以保障他们的安全要好得多。”
克里蒂斯小姐带着一行人沿着钟塔侍从冗长的楼梯一路向上,语气认真地陈述:“普通人能接受恶龙的存在。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异能者与龙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无法接受的只是一只连异能者都无法对付的龙。”
夏章雾跟在后面专心地听着。
“所以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一开始还能让这条龙上新闻的原因?”他说,“那时你们只是觉得它是一种普通的生物。”
阿加莎别过头,轻轻地“嘁”了一声。
“谁会想到那条龙会是OOL?”
她说:“那群□□的傻子最初还想把那条龙的尸体塞进大英博物馆里面当展品,或者拉着尸体在圣诞节办个当代唯一的龙类艺术展呢。”
夏章雾尝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没成功,毕竟他都没亲眼见过龙。
但他倒是觉得如果那个龙类艺术展的门票价格足够高,他要是能混进艺术展里,肯定能靠在里面倒卖柠檬水赚很多钱。
“勒托先生。”
费奥多尔温和的声音传来。
“一杯柠檬水一英镑,卖出去三百杯就是三百英镑……喊我干什么?”夏章雾被喊得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结果费奥多尔只是笑了笑。
“是克里斯蒂女士。”他说,“从刚刚开始就在很用力地瞪着您哦。”
阿加莎?
夏章雾战术性地沉默了片刻,在做足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扭过头去,然后果然看到了某位刚刚成年的小女士阴沉沉的脸。
“你这家伙能不能稍微给我严肃点,不要总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啊!”阿加莎握着很有威慑力的拳头,没好气地大声说道,“接下来你可是要去屠龙和面见女王陛下的,给我摆出点正经的样子!”
——所以为什么“面见女王”会排在“屠龙”后面,难道是去见阿尔贝蒂娜更可怕吗?
夏章雾很想这么问,但他最后还是智慧地选择了保持沉默,并默默地往后退一步,决定不去惹这个怒气冲冲状态的超越者。
而费奥多尔则是看着退到自己身前的某位救世主先生,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但还没有等到他说什么,上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阿加莎,不必这么生气。而且我也不希望大家见到我时的样子太严肃,夏卿这样轻松的态度就很合适。”
阿尔贝蒂娜女王那清脆依旧的声音响起。
这位穿着便服的女王从楼梯上走下,最终停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带着蕾丝手套的手在小腹交叠,朝下方的人微微点头致意,那对近乎透明的银眼睛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阿加莎的脸一下子红了。
就算没有读心的本领,夏章雾也能猜出来对方此时心里想着的肯定都是“怎么女王陛下自己下来了啊”“糟糕刚刚喊得太大声全被听见了”“在女王面前失态了好丢脸”之类的台词。
“好啦,也别这么害羞。”
阿尔贝蒂娜也注意到了自家骑士长红得过分的脸,忍不住促狭地笑了一声,但还是很快就调整成了属于女王端庄的笑容:“随我上楼吧。夏卿,在您前往屠龙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有必要和您与费奥多尔卿说。”
阿加莎不会在场吗?
夏章雾短暂地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有什么事情需要避开这位钟塔侍从的骑士长,但还是跟着女王继续往上走去。
钟塔侍从的总部是一座与大本钟遥遥相对的灯塔,只是不参与准点报时。当初在重建威斯敏斯特宫时,它和大本钟就是作为一对姊妹塔而建造的,结构也非常相似。
他们此刻前往的是钟楼顶部的观景台。
“夏卿。”就在走上楼梯的过程中,带路的女王突然用微笑的语气说道,“您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夏章雾的脚步一顿。
身份?什么身份?活了几百年的先知吗?
他倒是很希望这位女王陛下对自己身份的猜测仅限于此,但考虑到不久前在中世纪被迫或者主动当天使的经历,他只能对此表示悲观。
更何况他好像还有一个圣乔治的身份,似乎好像大概也算是英格兰的主保圣人,在这个时代还有专门的纪念节日。
想到这里,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普通人类的主角先生就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离正常人的生活好像更远了一步。
“就算是您告诉我,我们在很久之前曾经见过一面,我也不会惊讶的。”他只能这么说。
阿尔贝蒂娜侧过头,脸上露出有些惊讶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但最后还是落落大方地一笑。
“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她说,“我们当初见面时,您救下我的事情。”
呃,怎么说呢。
这种展开听上去有点熟悉啊。
夏章雾努力地保持着视线,不去看身边某位俄罗斯人的表情,尽管他现在真的很好奇对方此时脸上的神态,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去做这种会增加自己压力的事情。
“准确的说,是在我七岁的时候。”
女王走在前面,用轻松的语气说:“那时我才觉醒了异能两年左右。自从发现我的异能后,父亲便要我把我带领当时的学者,将我从异能中获得的知识编纂成一本权威的百科全书。于是我们便在温莎古堡展开了这项工程。”
七岁时异能就已经觉醒了两年……也就是说她被安排去主持编纂百科全书的时候才五岁?
夏章雾在脑海内快速地完成了这个简单的数学计算,只感觉眼角不自然地跳了跳。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父亲会把自己五岁的异能者女儿丢去干这种工作,也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真的主持了这种工作长达两年的时间。
不愧是王室成员,简简单单的一个安排就已经超越了他这个普通人类的想象极限。
就在这时,费奥多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虽说如此,女王陛下的任务也没有名义上那么夸张吧?具体的情况应该是学者们负责整理和编写资料,您负责审核和提出意见。毕竟当初您还很小,虽然可以用异能浏览所有人类掌握的知识,但也无法辨认其中的对错。”
他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应该是您的父亲希望能积累您在学术界的名望,为继位铺路。毕竟有这种异能,您已经是注定的女王了。”
阿尔贝蒂娜微微抬眸。
“嗯,确实如此。事实上,我和夏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查阅资料来验证异能得到的信息准确性。”
她也承认了这件事,不过很快就话锋一转,微笑着说:“不过很抱歉,费奥多尔卿。之前我一直不愿意与您说我和夏卿初次见面时的事,其实就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些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回忆。您应该也能理解吧?”
费奥多尔回以同样礼貌的微笑。
“当然可以理解,毕竟我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无端地说给不相干的人。更何况今天陛下能允许我跟随旁听,已经是我的荣幸了。”他说。
被他们两个人夹在中间的夏章雾沉默地望了望天空。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了火药味,是错觉吗?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错觉。”作者很真诚地采访道,“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
夏章雾嘴角微微抽搐,不动声色地往左右两边打量了一番。
感想就是他以后走路绝对不要夹在这两个人的中间。以及未来如果还会碰到类似的场合,他就算拼命也要带上一个可以缓和气氛的工具人再上路。
至于现在么……
“请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他果断地选择强行进入正题,“但是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也是因为龙而相遇的。”
否则阿尔贝蒂娜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要他来见自己一面,并且主动说出几年前发生的事。如果心态乐观一点的话,说不定未来的他还留下了解决目前这条龙的办法。
——虽然按照夏章雾对自己的理解,最后一点几乎不可能就是了。
阿尔贝蒂娜终于停下了与费奥多尔无意义的互相凝视。
“正如您所说。”她说,然后叹了口气,“在那个晚上,我本来应该正在整理百科全书里有关于凯尔特神话的内容。但龙出现了。”
现在回忆起来,龙具体的样貌与姿态似乎只剩下了模糊的可怕印象。在那可怕却真切的回忆里面,只有那庞大的身形与耀眼而冰冷的银色竖瞳格外清晰,仿佛是它带来了无限深邃的夜晚,把所有的光芒都吞噬殆尽。
但最可怕的却并不是这个。
最可怕的是,那是她第一次使用异能时,脑海内并没有出现任何信息。这一幕仿佛宣告了她就是唯一面对这个巨兽的人类。或者说,之前遇到它的人没有任何的信息被流传下来。
如果当时有什么能让小阿尔贝蒂娜继续勉强保持着王女的仪态和冷静的,大概就是这条龙并没有先发起攻击,而是主动开了口吧。
女王撩起耳侧的头发,笑着说:“尽管它当时说的内容是,如果杀死我的话,会不会有人来杀死它。”
——几乎与那条红龙对卡夫卡所说的台词一模一样。
夏章雾皱了下眉。
现在他可以百分百地确定自己未来杀死的那些龙其实都是同样的东西了。它们都是贝奥武夫这个文学负面体的不同化身,而这些化身无法用正常手段杀死,就算被杀死也并不妨碍这个文学负面体以新的形态重生。
也就是说他将不得不被迫和这条龙耗下去,直到人类彻底灭绝的那一天为止?开什么玩笑,这和为作者打工到宇宙寂灭有什么区别?
然而有些事情的存在并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阿尔贝蒂娜的故事还在继续。她在说完自己和龙那非常具有恐怖片氛围的相遇后,就讲到了夏章雾的事。
不过这部分的内容倒也没有多新奇或者超出夏章雾的想象。无非就是某只扇着翅膀的扑棱天使登场,天使在三言两语之间成功吸引了巨龙的注意力,并让它放弃对阿尔贝蒂娜的打算,两个非人类(夏章雾对此有严重异议但没敢说)在天上打了一架,最后天使胜利归来的故事。
因为那个夜晚太暗,连具体的作战过程阿尔贝蒂娜都没有看到,因此基本不存在任何战斗意义上的参考价值。
“不过如果仅仅如此的话,我也不会让您在屠龙前专门来这里一趟。事实上,有两件事让我非常在意。”
阿尔贝蒂娜的语气很严肃。她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凝视着面前人的脸,开口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在见到龙时,您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你没有遵守承诺在九年后出现’。”
九年后。
——算算时间,正好就是今年。
夏章雾微微一愣。
“我当时真的这么说了?”他说,“这次龙的出现是我和它约定好的?”
阿尔贝蒂娜小幅度地点点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今已经十二月了,本来我还以为这个承诺不会再兑现。毕竟那条龙九年前突然的出现似乎已经算是违约,您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她说:“但龙还是在今年结束前来了。而我因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导致和龙有关的信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封锁,造成了这样的麻烦。很抱歉,夏卿。”
这倒是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那毕竟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阿尔贝蒂娜并没有义务要把当年的一句话记那么久,并在九年后做好对应保障措施。更何况,在九年后与龙的战斗是他自己的决定,就算是女王提前封锁消息也无法改变结局。
所以夏章雾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另一件让你在意的事情呢?”他问。
年轻的女王眨了两下眼睛,视线短暂地移到了费奥多尔的身上,但又很快收了回来。
“在解决了龙后,您过来和我说了话。”
她说:“您说,就算是我在未来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不必担忧。因为在您来到这里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就行。”
听起来这只是一句安慰女孩的话,但夏章雾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
比起说给阿尔贝蒂娜,他倒是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借她之口留给现在自己的。其核心宗旨可以被简单地归纳为一句话:遵从内心的直觉,把那条龙直接打死就行,不需要想那么多。
只能说非常符合他的习惯,朴实无华。
但阿尔贝蒂娜的话还没有说完。
“还有——”
她背过手,扭过头去,用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口吻慢悠悠地说道:“您让我长大后不要和费奥多尔卿说话时那么有火药味,以及就算以后想这么做,也别让您站在我们两个中间。”
费奥多尔看向夏章雾。
他微微一笑:“是吗?没想到勒托先生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夏章雾:“……”
他的目光下移,沉默地看了看自己此刻正处于两人之间的位置,又沉默地看了看脸上保持着愉快促狭笑容的小女王,最后沉默地看了眼某个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的俄罗斯人。
——要不他还是赶紧打龙去吧?总觉得这种局面处理起来要比杀死一条龙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