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明亮,将青石板照得一片惨白。

    一个六旬老人疑似癫痫发作,步伐如丧尸。

    “大爷,您怎么了?”

    陈雪连忙给倒地大爷做心肺复苏,时不时俯身倾听他的心跳。

    胸腔平静如死水,可四肢怎么还能摇花手呢?

    已经确认死亡的老头幽幽飘了一句:“没想到做鬼了还能被人吃豆腐,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又是你!大晚上装什么病,浪费医疗资源。”

    老头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立,拂去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没走几步又开始倒下抽搐。

    他骂骂咧咧,四肢触电般甩出残影:“鬼会重复生前的死状,你以为这地是床啊,我想睡就睡。要是我的老伴陪我,我倒还乐意咧。”

    “你装什么纯爱?如果□□有密码,你就是点击任意键开锁。我亲眼看见你勾搭怡春院的婆婆鬼了。”

    叫花子打扮的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鬼聊着天,因为这镇上的人见她就赶,还骂她是怪物。只有鬼愿意与她交流,把她当自己人。

    “丫头,听话,咱不活了,做鬼多舒服啊。”

    我听说过劝鸭从良、浪子回头、弃医从文,这怎么还有劝人当鬼的?

    大爷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瞧着婆婆鬼飘来了,满脸兴奋:“在家剥落生呢,大娘。”他像被丢在岸上的鱼,一路蛄蛹着靠近那抹倩影。

    陈雪穿来这个鬼怪横行的古代世界一个月了,最喜欢的事就是清晨去集市转一圈,路人们都开心地在嘴里打起了快板,还送她不少菜叶充饥。

    “你**啊!去**的。”小嘴一张,鸟语花香。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送的臭鸡蛋,因为没有换洗衣物会发酵,嘻嘻,这可是她上辈子都养不出来的菌种。

    身为一个医学生,她尽可能地普及现代医学知识,却被愚昧的古代人视做巫女。双手一摊,开摆,直接做实“反派”身份,姐摊牌了,不装“正常人”了。

    青石路尽头有一座破庙,这里是不少乞丐的住处,也是陈雪歇脚的地方。因为没有户籍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四处流浪。

    想要在这里生活其实很简单,就像鱼骑自行车。只不过鱼变成了烤鱼,自行车变成了风火轮,地上的一切都着火了,因为这里t是地狱。

    庙里安静得诡异,斑驳的朱红大门如同一张血盆大口,正悄悄等待着毫无察觉的猎物。

    “袁大哥,你能分我点白菜梗吗?我快饿死了。千万别给我吃观音土,我便秘。”

    她捂着饿到痉挛的胃,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角落的茅草堆。

    上面躺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睡得很安详。

    “怎么不生火?大夫健康小妙招:夜晚谨防着凉哦。”

    陈雪捣鼓了几十分钟才把火升起来,熏得小脸脏兮兮的。她现在又饿又累又困,再这么继续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得赶紧找法子挣钱。

    “你睡着了吗?”

    她猛地推了一把,触摸到却是冰冷的尸体。

    男人四肢纤细但肚子巨大,身下一片凝固的血渍。他手里拿着把沾血的匕首,如今早已经没了呼吸。

    灰白色的卵从他翻开的肚脐下涌出,巨大的卵壳下有活物蠕动,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

    陈雪脸色苍白了几分,她亲眼见过这些卵里爬出青灰的人面蚕。它们将宿主吃干抹净后在房梁结蛹,破茧后就是人面虫身的怪物。

    看样子距离成虫还有一会,她松了口气,决定明天一早将尸体和怪物卵一并焚烧。

    “你死了匕首能不能给我?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同意,那我拿走了哈。”

    不是她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而是在这里生命像露水一样蒸发得飞快,死比活容易。

    寒夜的月光照出房梁上一个鼓动的长影,她缓缓抬头望,房梁一根尖锐的昆虫口器向她刺来。

    陈雪反手关门,双腿肌肉绷紧,如同弹簧一般窜了出去。

    人面蛾腹部牵缠了一堆黏腻的卵,灰色蚕卵源源排出。它是急不可待的雌蛾,正寻找活人作产房。

    木板轰的一声被撞碎,它竟然破门而出,对少女穷追不舍。

    畸形怪物的大嘴裂开缝隙,发出粗重的喘//息,如同掠食者发现了最喜爱的食物,急不可耐地咽入腹中。

    陈雪很快因为体力不支被逼到死胡同。冒着寒光的匕首在空中疯狂比划,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脸上只剩下害怕和惊恐。

    “别过来,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上辈子天打雷劈,这辈子苦命学医,更何况我穿来前还在实验室被炸成几截,我死后怨气一定小不了。等我成怨鬼了,你就等死吧你。”

    “医学生报仇,做鬼不晚。”

    怪物终于等不及了,黏腻的口水滴在地上,滴答滴答,如同砸在陈雪急速跳动的心上。

    它的腹部传来迸裂的细碎怪声,属于人类的眼眶里赫然是一双怨毒的昆虫复眼,映出少女单薄的身影。

    终于……要死了吗?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室友保上研了吗?家人拿到意外死亡赔偿了吗?还有,自己临死前能吃上热乎的断头饭吗?

    她曾经开导了很多人,却唯独开导不了自己。就像现在准备开导时,才发现自己没把。

    一个身影如鬼魅的男人倏地出现,他迅速闪到了怪物背后,徒手抓起了它的巨大翅膀。

    这一刻,陈雪仿佛看到了神……不对,他更像恐怖修罗……

    人面蛾被一双漆黑的利爪轻松撕成碎片,妄图逃跑的头颅在顷刻间被他踩扁成泥,昆虫的污臭脏器泄了一地。

    男人戴着皮质嘴枷面具,像现代大型犬类的止咬器。恐怖的血线在皮肤上游走,目光森寒、暴戻如同嗜血野兽。

    陈雪的腿直打哆嗦,勉强撑着墙站立,“我认识你吗?”

    她努力让自己不跌入那滩尸水里。

    一张惨白的脸毫无预兆地贴近,他鼻尖微耸,似乎在确认少女的气味。瞳孔像夜猫一样,突然缩成一条狭窄的缝隙。

    “谢谢你救了我。”

    她清了清嗓子,认真且诚恳地道谢:“你是个好鬼。”说完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装作三分天真、三分真挚、四分漫不经心。

    “你瞧,天色这么晚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我就先走了。”

    男人注意到了少女明显的恐惧,墨黑的瞳孔紧缩又扩大,像是有某种激烈的情绪在极限拉扯。

    滔天的仇恨、熟稔的眷念、无法宣泄的爱意将那张俊脸拉扯得面目全非,他嘴里的嘶吼最终汇成了一个声音。

    “汪!”

    ???

    陈雪见证了男人从恶鬼到野狗的转变,心下骇然。

    他竭力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什么,但生锈的脑子早已无法转动,生前的记忆与少女的脸色一样黯淡苍白。

    男人只记得要把最珍贵的东西给她,他一字一顿道:“心,要么?”

    “心?谁的心?你可别是个狐狸精啊,动不动掏人心窝子。”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膛,和鬼谈判起来:“你非要吃心吗?我那有个朋友,他的心可以送给你吃。”

    男人大步上前,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她,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威压。

    “慢着!”

    “虽然他已经死了有一会了,我觉得还是能吃的,就在前面的破庙里。”

    少女噼里啪啦的一堆话砸了过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答起。

    他的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组织语言,良久才道:“林听骨的。”

    “他的是吧,行。我手可稳了,班上就属我扎针最快。”

    男人猛地握住陈雪的匕首,狠狠朝自己胸膛上刺,那位置正是胸骨后方、两肺之间,第五根肋间隙处——心脏的心尖上。

    “哥们,你叫林听骨啊?”

    他这股疯劲吓得她立刻松了手,可手上还是沾上了暗沉的血,掌心瞬间又湿又黏。

    “嗯。”

    林听骨攥紧匕首用力向下划动,他徒手剥开血肉模糊的胸膛,露出肋骨下的肉腔。那颗心分明还在跳动,仿佛在说——新鲜人心,现杀现卖嘞。

    “送你。”

    “你这也太客气了,见面礼就这般……令人印象深刻。”

    陈雪做梦都没想到第一个为自己献上真心的,竟然是个男鬼,还是物理意义的献。

    鬼会重复生前的行为,这个男人会不会是个为爱而死的痴情种?

    她也经常目睹这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年轻人发痴病,心下了然,面对感情问题,只能“话疗”。

    真是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1)

    死脑子,不要唱了,高音你飙得上去吗?

    见陈雪犹豫不愿收下,他的眼角有了极小的痉挛。

    那双上挑的黑眸里似有狂风骤雨,从表情到眼神都浸透着无尽的杀虐,像是控制不住的大火在肆意燃烧。

    “心这玩意不能随便拿。”

    一拿就是杀人犯或狐狸精。

    月光照在少女的乌发上,给她渡了层柔光。那双清澈眼眸里闪烁着异样情绪,她灰扑扑的脸上表情认真起来。

    “我很心疼你。”

    这是真的,在亲眼看见那颗在白骨里跳动的心脏时,她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心宝宝,别看。

    她夺过刻进血肉中的匕首:“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干我们这行,最大的忌讳就是爱上病人,薄情的人得到珍珠,痴情的人得到泪珠。”

    “男人女人都会背叛你,同性恋被歧视,异性恋没有结果。唯有水仙亘古长存,唯有你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林听骨像是被路人踹了一脚的狗,露出茫然的神情。

    “不懂。”

    “我是说,好好爱自己,就会有人爱你。”(2)

    不要唱了啊,现在是生死关头,不是ktv包厢啊!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脑子:啊?这玩意我没有,我去给你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