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寒食节。
街市上经营香烛纸马的店铺生意最好,家家户户门头挂着柳条,家里满十五岁的小娘子也选这一天行及笄礼。
年轻男女结伴出游,赏花踏青,放风筝,玩蹴鞠,享受春日的美好。
城隍庙前举办庙会,一片人声顶沸,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是个节日洛时及就不会放过,临安城内但凡热闹的地方,都能看到一个胸前挂着花竹蓝,外面贴了洛记糖果铺的红色店招,里面装着橙色糖果,来回穿梭在男女老少面前。
“小娘子,一文一颗的橘子糖,酸酸甜甜,吃了还想吃。”
小草已经是洛记的临时工,近一个月赚了两百文。
这次洛记不拉人头,而是直接让他们拿糖出来卖,每次一百文起的糖果,先自己垫钱拿货,卖完后能得五文。
“橘子糖,橘子糖,好吃不贵,人人都爱!一文一颗!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这些口号都是福双教的,小草刚开始叫卖怪别扭,但比街上其它叫卖声要吸引人。
庙会上,小草卖力地叫喊声引来不少人,现在已经是第三篮,看着到手的十文钱,他越发放得开。
“三哥,那人卖什么,那么多人围着,我们去瞧瞧。”一个约莫十五岁,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好奇地看着小草那处。
“我听着好像是卖糖的,什么橘子糖?”与小娘子长相一模一样,着装精致的小郎君也很是好奇。
“你们过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平长信道。
平子洲也往那方向瞧,一听橘子糖来了劲,带着两人往小草方向走去,一看竹篮,果然是洛记。
“小货郞,洛记出的新糖怎么还是橘子做的?”
“官人,这个是橘子汁做的,一文一颗,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小草还记得平子洲。
“来十文。”
小娘子拿了一颗含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这个糖我喜欢,我全部要了!”
“不用数了给你一百文,洛记除了这个还上新了什么?”平子洲问道。
“今日就只出了这个橘子糖,不过糖铺里还有大颗的,用漂亮糖纸包的,三文一颗,还有一个更大的叫“棒棒糖”,十文一颗。”
说完,见平子洲没再问什么,小草迅速把糖果包好递给小娘子,便高兴地跑回洛记又拿了一篮。
“四哥,上次你捎回家的糖也是这个洛记吧?”小娘子道。
“没错,同一家,等逛完庙会带你们去瞧瞧。”
“这庙会与汴梁的相比可不够看,也就刚才那糖还算个新鲜吃食,我还道四哥你来临安,是有比汴梁更好玩的东西了。”小郎君嘟囔着。
平子洲用纸扇拍了一下小郎君的头:“你就知道玩,你是不是又在家里闯了祸,才被丢来临安的。”
小娘子幸灾乐祸道:“那可不是,这次他胆子可肥啦,把宋小司脑袋给砸坏了,父亲家法伺候还罚他跪了半个月祠堂,完了就丢临安来了。”
“哼!是那宋小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他得叫宋小狗!以后再如同狗吠,我就撕烂他的嘴!”小郎君咬牙切齿。
“得了吧你,都来临安了你还是好自为之,你这脾气得收敛些,不然三哥可要揍你,三哥比父亲还厉害你是知晓的。”
“又不是没被打过,我才不怕他了。”
“哟,这话你当着三哥面再说一次。”小娘子嘴贫。
“君子不跟女斗!”
“行了,你们两个消停会儿。”平子洲带他俩出来就不知斗嘴多少回。
小娘子跑到平长信身边:“三哥,吃糖。”
平长信接过含了一颗在口里。
小郎君见到平长信就焉了菜,闭了嘴不敢造次。
几人一路往前走,后头跟着的女使仆从手上都拿满了各色物品,才找了一家茶摊歇脚,刚坐下就听见一男童的叫卖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茶叶煮制而成,香气四溢,快来尝尝!”
“瞧一瞧,看一看,茶叶蛋,五文一个,好吃不贵。”
平长信听着声音非常熟悉,抬脚便往摊子走去。
“三哥,你去哪儿呀?长丰,你跟上去。”
小郎君叫平长丰,小娘子叫平长沁,是龙凤胎,平子洲的五妹和六弟,昨日与他母亲一行人刚到临安,明日清明要去祭祖。
平长丰跟着去了老半天才回来,悠哉悠哉地道:“那边有个买茶叶蛋的,煮鸡蛋的锅里香气奇特,卖鸡蛋的郎君说是用了茶叶和其它香料煮的,那郎君长得可真好看,比四哥你还好看,三哥似乎还认识。”
平子洲闻言望过去,但其它摊子档着看不见,平长沁也好奇地张望。
“切,好看能当饭吃,还不是在卖鸡蛋!”平子洲道。
三人看着桌上有裂纹的鸡蛋,平子洲先拿起一个凑到鼻间闻了闻才剥开,露出里面被茶汁染成淡褐色的蛋白。
他咬了一口,不错,剩下的一口吃了。
伸手准备再吃一个,兄妹两人眼手快他一步,无奈他起身走向小摊贩,平长沁也屁颠屁颠地跟着,也想看看比她四哥长得好看的郎君长什么样。
两人慢慢走近,看见卖鸡蛋的郎君正在和平长信说有说笑。
“四哥,他好像比你高。”平长沁小声在平子洲耳边说道。
“四哥,他长得比你白。”
“四哥,他笑起来真好看,他……”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我又不瞎!”平子洲没好气道。
“嘿嘿嘿……四哥,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二好看的。”
“那第一是谁!”平子洲瞪着她,那眼神在说要是敢说这个小郎君,她就没好果子吃。
“嘻嘻,那当然是三哥了。”
“哼!算你识相!”
走到摊贩前,平子洲见这郎君确实长得好看,但就是不承认比他好看。
此人正是洛时及,他一直对摆地摊有执念,但脸皮薄就拉着福双出来体验了一把,有个人陪着感觉还不错。
“时郞,这又是厨娘新出的吃食?”平长信道。
“是啊,前段时间新做了茶叶,这个鸡蛋用茶叶煮的,三爷吃一个。”
“好。”平长信接过鸡蛋开始剥壳。
平子洲见他三哥喜欢吃,便问道:“店家,茶叶蛋的方子卖吗?我出十两买了。”
“卖的,但……”
不等洛时及说完,平子洲插嘴道:“二十两!”
“不是,是……”
“嘿!你这小摊贬也太贪心了,三十两!”
平子洲说着把银子“啪”地一声砸摊位上,心想果然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这么贪心。
“子洲,不得无理!”平长信板着脸。
洛时及眼神在小老头与平子洲之间徘徊,长得有几分像,难道是小老头的傻儿子!
“时郞,子洲无意冒犯,请见谅!”
洛时及摆摆手表示无碍,对平子洲道:“这方子虽然出售,但我仅将其卖给那些真正需要依靠它谋生,只为求得一日三餐温饱的人。三爷家里显然富贵显赫,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微末之财,所以这方子无法卖给你。”
平长信听言心头一振,想不到答案会是如此,“时郞赤子之心,是子洲太过无理了。”
“店家,你不仅人长得好看,品性也是极好的。”平长沁对洛时及不由有些好感。
洛时及第一次听这么大的女孩夸他长得好看,微微一愣,礼貌性点头微笑。
平子洲看了一眼平长信自知理亏,但银子都丢出去了必须找回面子。
“刚是我不对,你还有什么方子能卖给我的?”
洛时及对小老头还是有好感的,对平子洲的无理也不在意,这傻儿子并非恶意只是死要面子,就给个台阶下,“吃食的方子确实有,就怕你看不上。”
“看不看得上也是小爷我说了算,你尽管拿来便是。”
“方子现不在身上,你在临安城可有铺面,过几日给你做了这吃食再做决定如何?”洛时及说着把三十两银子还给平子洲。
“你来万庆楼,到了跟掌柜说一声,掌柜自会安排。”平子洲接过银子,又买了十个茶叶蛋就走了。
洛时及没想到卖个茶叶蛋竟然碰到了万庆楼的东家,他正想着把烤鱼给推销出去。
“时郞,你别跟子洲一般见识,回去我好生教育他。”
“没事的,令……”
“他是我四弟。”
洛时及迅速脑补,兄弟之间年龄相差也太大了吧,那对龙凤胎显然也是他弟弟和妹妹,他爹真是老当益壮!他又细瞧平长信,觉得好像也不是很老,看着四十来岁能当哥哥的!
平长信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想好怎么接近,就被平子洲给闹了一通。
“时郞,我们的约会还作数吗?”
“当然,我还等着三爷的书了。”
“那好,后日我去府上找你。”
洛时及点点头,福双的叫卖声吸引来了几个人,平长信见他开始忙活起来,便不再打扰回了茶摊。
休息了一会儿,平子洲带着两兄妹去了洛记,平长信直接回了平府。要不是平长沁央求着他一同出去,从前日晚上开始他就只有吃饭时才会出房门,一直在给洛时及要看的书写批注。他想早点写完,能有借口上门亲自给洛时及送去,又写得详尽希望少年看书时不要皱着眉。
天上挂着蛾眉月,平长信出了书房来到膳房。
“阿信,你休假都不得闲,注意身子。”江氏关心道。
“母亲宽心,儿子知道的。”平长信颔首。
江氏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算了,难得一起吃个饭,就不念叨他了,省得他心烦。
安静吃了一会儿,平长沁终是没忍住,“阿娘,今日出去可好玩了,四哥……”
“咳,食不言,沁丫头好好吃饭!”
平子洲刮了一眼平长沁,又转头对江氏道:“娘,你看她吃饭没规矩。”
“今日你父亲不在,就我们娘儿几个,放肆一回也无妨,沁儿心里憋着难受,你让她说吧。”
江氏乐意看他们斗嘴,觉得这样才像一个家。
“我又不说你,我说那个好看的郎君。”平长沁吐舌头。
“阿娘,逛庙会时我们碰到一个长得极好看的郎君,他在卖茶叶蛋,咯,就是这个鸡蛋。”说着用手剥了一个茶叶蛋放江氏碗里,“四哥觉得好吃就想买他的方子,你猜这个郎君怎么回的?”
平长丰没跟着过去,不知道有这一回:“肯定是不卖。”
“对了一半!他说不卖给有钱人,只卖给那些求三餐温饱之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平长信眼底浮起笑意,少年上善若水,又有点想见他了。
“三哥,你这么说我成小人了!”平子洲有点不开心。
“三哥可没说,你自己对号入座了。”平长沁道。
“嗯,确实是君子作风,这茶叶蛋味道尚可,对百姓而言是一门生计。”江氏道。
“茶叶蛋方子没卖给三哥,但答应几日后另给个吃食的方子,还在万庆楼当场做。”平长沁转头看向平长信,“三哥,你去吗?”
“不去,我有事,子洲,你别为难他。”平长信正色道。
“我怎会为难他,万庆楼自从过了削价期后,生意就差了一大截,钱子商也见不着人,行会的人也不让再做削价。那卖茶叶蛋的要是方子好,我感谢他还来不及。”
平子洲前几日打算又去缠钱子商,但钱子商出了城一连几天没见着人,正愁着万庆楼的生意,今日误打误撞有了主意。
“子洲,他有名字,叫洛时及,不要出了汴梁就忘了规矩。”平长信严肃道。
“知道了。”
平子洲岔开话题道:“三哥,洛记那奇怪的店招你还记得不,原来画的是一颗糖,今日上新的橘子糖用油纸包着就跟那画一样,小凡,把糖拿过来。”
“上回稍回府的糖,你祖母吃着可好了,最近味口都好了不少。”江氏道。
“母亲可喜欢?”
江氏一听平长信如此问她高兴道:“喜欢,喜欢,阿信这么忙还有心惦记。”
“娘独爱橘皮糖,每每饭后都吃一点。”平长沁道。
“嗯,橘皮糖有助消食解腻,母亲不可一次过多食用。”平长信道。
“好,好!我记着,今日特地让李嬷嬷做了你喜欢吃的老烧肉。”
江氏喜笑颜开地夹起一块放进平长信碗里,他面无表情地吞入腹中,再没有夹一次。
自从吃了洛时及做的烤肉,他现在都不爱吃带有腥臊味的猪肉。
大家用完晚膳后,平长信对平长丰沉声道:“明日晚膳后,抽查功课。”
说罢向江氏告退起身回了书房,留下平长丰愁眉苦脸,平长沁幸灾乐祸,平子洲事不关已。
江氏夹了一块老烧肉眉头微皱,晚上的老烧肉味道做得和之前一样啊,怎就没动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