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万千霓虹,流光溢彩。
离市中心稍远的住宅区,有几个房间凌晨依旧亮着灯,有一间就是于且的。桌上放着一本书,用A4纸打印的宋体字封面《洛风有信》格外醒目。于且看着它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翻开到折了书角的地方,原本空白的纸张开始自动显现文字,对这个超出自然现象的事,于且没有害怕。
自从动笔写《洛风有信》,凭空出现了个平长信,这本书就已经不受他控制,准确的来说,平长信不受他书写,后面平长信波及到的人和事他也无能为力。
“平长信,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于且抱着小黑玩偶,手里拿着桃木剑戳着书纸,想当面质问他。
看完了今日更新内容,于且合上书,看着天花板喃喃道:“要不重新开本书,为自己再写个新角色,嗯……这次他要当大佬A,然后找个娇滴滴的O……嘿嘿,好像很不错!”
翻身上床,把小黑放在枕头边,盖好被子,到梦里见老婆去咯!
晨雾弥漫,东方只透出一抹淡淡的黄色光芒。
芊泽楼里气氛更加压抑,一楼坐着严家和平家两兄弟,还有钱子商。
平长丰从外面进屋蹬蹬蹬地跑上楼,见他三哥比昨日面色更加灰暗,趴在床边。
“洛时及,宋小司从楼上摔下来,右手废了,左腿也断了!还听说他不能行人道了!”
看了一眼床边的平长信,又大声囔囔道:“洛时及,要砸我三哥脑袋的那个人就是宋小司!”
洛时及手指动了几下,吕正去把脉,翻开眼皮,“是要醒了!”
一时屋里都安静下来,平长丰退开,三娘子凑近。
东边的那抹光芒逐渐变亮,晨雾开始缓缓散去,树叶间、草尖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洛时及随着意识的逐渐回归,呼吸变得有力,睡醒后习惯性地弯曲手指,慢慢睁开眼。
眯着眼看着床顶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感知,腰酸背痛,轻皱了眉头。
手里传来温热,转头,只见一美男神情急切地注视着他,坐床边的美妇柔声唤道:“及儿。”
后面两男子也围过来看他,他扫视了一圈,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眉头皱得更深。
平长信:“时郞,可是头痛!”
这一提,洛时及才感知到后脑勺抽抽的痛,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菩萨保佑,及儿可算醒了。”三娘子喜极而泣,起身让开,让吕正再次把脉,吕正没说什么,重新去写药方。
洛时及作势要起来,平长信忙抱住让他靠怀里半躺,然后盖好被子。
突然的亲近,洛时及一时身体僵住了。
平长信从洛时及醒来便发觉不太对,那双眼眸里满是朦胧与不解,这会两人半拥着,感觉更加明显。
三娘子端了一杯温水递到洛时及嘴边,平长信开口道:“小姑,麻烦您叮嘱洛园的下人,时郞醒来的事明日才往外透入。”
三娘子一听,要放回桌上的茶杯抖了一下,带着些惊恐的眼神望着平长信。
平长信:“没大事,只是想让他人再着急一天。”
三娘子稍放下心:“哎,我这就下去告诉大家,别让他们干等着。”
三娘子才下了楼说了一声,楼梯口的脚步声便响起,大家看洛时及真的醒了,问候了几声,一众人便知趣的下楼不再打扰。
房里只剩下洛时及和平长信。
“时郞?”看不见面容,沙哑的声音穿过耳膜,层层涟漪。
“我叫什么?”一句疑问,平长信的心又吊了起来。
“洛时及,洛阳的洛,时光的时,及至的及。”
“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名字挺好,……那你了?”
“平长信,公平的平,长久的长,信任的信。”
言罢,洛时及没有反应,就在平长信要开口时,他才侧后仰着头对男人道:“我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平长信揪着的心得到了印证,深吸一口气,手臂收紧了些,看着洛时及眼睛道:“两情相悦,没来得及定婚……”
洛时及见男人好看的相貌,因过度的疲惫与担忧,下巴长了黑黑点点的胡渣,少了几分光华。
他没有任何记忆,心里好像有一根触角,在四周探寻,靠近男人时心脉相通,令人舒畅。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郞不要道歉,我会陪你慢慢找,找不回来也没事,重要的是现在拥有。”
洛时及又问道:“我……叫你什么?”
平长信耐心回道:“长信叫得最多,相识那会儿,你与他人一样叫我三爷,那时我留着胡子,你背地里叫我小老头。互通心意后,叫我长信,顽皮时会叫我平博士,平美人,后面我剃了胡子,你还叫我鹤仙人,没有叫过我的字,仲言。”
“你喜欢听我叫你什么?”
“长信。”
洛时及喃喃道:“长信……,好听,比仲言顺口。”
吕正给洛时及伤口换药,“脑脉络受乱,脑阳不足,待伤口周围的淤血散了,会慢慢记起来。现今安心养病,仍旧不得受寒,脑子不能吹风。”
三娘子一时听说失忆,又是心惊一回,看着洛时及只是不记得往事,人恢复得不错,又觉得庆幸。
日子过得快,到了立冬。
洛园来了一屋子的人,大伙儿围炉煮茶饮酒,给洛时及讲了以前的趣事,大脑里添了不少想象的场景,人也越发精神。
香芸他们包了饺子,又舂冬糍,晚间涮羊肉,一天过得热热闹闹。
夜间,泡完药澡躺床上,洛时及想着平长信为他忙前忙后,这些天自己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看到床边的矮榻,上面只叠了一张薄被。
“睡不着吗?”
“立冬了,被子薄了吧?”
平长信顺着他的目光,“刚好。”
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缩在小小的榻上,睡着多难受。
洛时及往床里移了移,拍拍空出来的地方,“你到床上睡。”看着男人没动,又道:“我怕冷。”
平长信这才脱了鞋准备上床,忽然又下床把榻上的薄被拿过来,回头见洛时及盯着他,“我身上凉,先捂热。”
“以前你也会陪着我睡觉吗?”
“会,会哄你睡着了,我再回去。”
“睡觉时我有什么坏习惯吗?”
半躺床上,平长信看着洛时及的眉心道:“没有坏习惯,但你会吻我的额头后才睡,说没有哄我睡觉,就给我一个晚安吻。”
言罢,平长信就看见洛时及盯着他的额头,有些踌躇,他俯身在洛时及额头轻点了一下,“今日你有哄我睡觉,晚安。”
洛时及红着耳根道:“……晚安。”就闭上了眼睛。
平长信看着颤抖的睫毛一直没有平静,便开始给洛时及讲故事哄他睡觉,洛时及在要进入梦乡时,手伸进另一边的被窝握住了那只让他安心的宽大手掌。
十月十五,下元节。
城隍庙设坛做法,香烟袅袅,钟声悠扬。道士诵经祈福,善男信女虔诚跪拜,祈求水官能带走自己和家人的不幸与厄运。
杏林村家家户户在自家田头摆上斋品祭拜水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特别是稻鱼共生田能有个好丰收。
夜幕低垂,烧纸钱和寒衣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巷子。
街道上,家家户户门前张灯挂彩,热闹非凡。
月光如水,洛园一片璀璨,从进门一路到芊泽楼,挂满了走马灯,走马灯上绘制着洛时及与平长信相识以来点点滴滴的图画。
洛时及站在一盏走马灯前,画中的少年光着脚,手里拿着鞋,在雨中奔跑,笑得肆意,他仿佛能闻到当时空气中混着的泥土香气。
“处暑那天忽下大雨,我拿伞去接你,出门口就见你赤脚在雨中跑来,我以为你遭了什么事。”平长信脸上带着笑,见少年好奇地等他往下说。
“跑近了,你丢了手中的鞋,邀请我淋雨。”
“所以你接受了邀请。”洛时及看着走马灯上,男人起初只是直挺地站立在雨中。画面一转,少年仰着头,开怀大笑抱着男人在雨中欢乐地转圈。
画面又一转,少年和男人在雨中相拥相吻。洛时及不自觉瞟了一眼男人的唇,快速离开,忽觉脸上有些发烫。
平长信见少年害羞的模样,笑着说:“你说淋雨是你能够放肆做的事,让你肆无忌惮,自由快乐。”
“那你……淋雨后也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很无趣,特意去淋雨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与你一起淋雨,没有预料但觉新奇,又带些疯狂。”
洛时及看着画中的男人不似少年无拘无束畅快大笑,可能是被少年突然抱起,表情有些惊异,又带点兴奋。
雨水滴在男人额上,洛时及想雨水肯定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滑至鼻尖,逗留了会儿,再滴落到唇上。
他想当那滴雨水,湿润红唇后从唇角抚着下颚滑落喉结,轻咬一口,没入领间。
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羞到,觉得身上穿的新棉袄捂得人燥热,急忙转动走马灯,看着出现的图画,心里松了一口气。
“画风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平长信轻笑出声:“你说自己是一个剑客,就在路边捡了一根树枝,开始挥舞着,嘴里还嘟囔着要是打个雷就更应景了。”
洛时及也笑出了声,感觉画中的自己有些傻楞。
又在一个走马灯前驻足,洛时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平长信:“这个地方是茅房吧,你坐茅房外边做什么?”
“……”
平长信:“那天睡前你突然闹肚子,不肯在房里如厕,就陪你去了茅房……”
洛时及震惊:“你就在茅房外等我!”
“嗯,怕你害怕,就在外面陪你说话。”
洛时及想着当时的场景,空气都觉得臭了,“你……你太宠我了!”
“互宠。”
“……嗯?”
“有一回我放堂回来急着如厕,当时你也正在茅房,你就……”平长信声音渐小,手握拳抵着唇,不好意思开口。
“我把屎夹断让你先上!”
平长信点头,赧然一笑。
正经严肃的男人出现羞愧的一面,实属难得,洛时及笑得狡黠,“那……长信有画下来吗?”
“……”
“我觉得要加到这个后面,是我宠你哦。”
“……”
“要不我来画吧。”
平长信想到洛时及的画风,一定会把夹屎这个画面直观画出,“……还是我来画吧。”
“现在就去画?”
“……一路看过去,到了芊泽楼再画。”他得构思下怎么画才雅观。
两人走走停停,平长信耐心地解说图画中的故事。
时光流转,生命不息。
因你存在,有你相伴。
芊泽楼望月居上,洛时及看着眼前的走马灯,瞪大了眼,“这,这是我想的样子吗?”
平长信点头,有些难为情:“……嗯。”
“那……那衣服还在吗?”
平长信虽然穿过一回了,但再穿一次还是赧然。
“……你收起来了,我不知道放哪里。”
“嗯,这是夏装,可以再做一身冬衣。”洛时及说得认真,仔细打量着画中的女子,说一句就看一眼平长信:“鹤仙女,肌清骨……壮,墨发眸长,掌心如玉,宫腰……健硕……”
平长信肌肤透白,被洛时及这样盯着,耳朵红得如同玫瑰花瓣,妖艳欲滴。
少年眉梢一挑,一字一字吐出:“亭,亭,似,月!”
握住平长信的手,真诚道:“见之倾心慕爱。”
“时郞!”
“长信,这些天我见你表面严肃内心却很温暖,谦谦君子,细致优雅,不止是对我好,对其他人也一样真诚,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我,我肯定也是一个很棒的人。”
“长信,谢谢你能喜欢我。”洛时及展开双臂,这个拥抱平长信等了近一个月,亲眼看着少年救他被砸,昏迷不醒,醒来却忘了他,忘了他们的一切。他不敢太过亲近,怕吓着少年,怕少年对他有戒心,他废尽心思,想让少年重新爱上他。
他轻轻回抱,如抱着易碎的珍宝,洛时及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平长信才放松下来,头埋在少年颈窝,嗅着那熟悉的味道。他的少年还是对他这么好,舍不得他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