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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期盼,相见却不如不见^^……

    刘悠吟今年八十三岁了,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侄子刘福给她买了辆轮椅,想接她去城里生活。

    刘悠吟拒绝了,觉得岁数大了不方便,麻烦人家小两口。

    “您这么说可太见外了,我爸妈去世早,都是您在照顾我,没有您,哪来今天的刘福。”  刘悠吟虽然结婚早,但丈夫当兵打仗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她膝下无儿无女,见刘福孤苦无依,瞧着可怜,便带着他一起生活,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刘悠吟听着很欣慰,但依旧坚持留下来。“万一你叔叔哪天回来瞧不见我咋办啊……”她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藏进山脚,混浊的眼眸里燃起未灭的希冀。

    “您都等了六十多年了,要有消息早有了,哪还等到现在啊。”

    刘悠吟不做回应。“这个天,我的瓜子该熟了。”说着,自顾自地转着轮椅,到院后的田垄摘瓜子。

    向日葵开满了田垄,大大小小的,像遗落人间的太阳。

    刘悠吟摘了颗瓜子放进嘴里。她的牙已经掉没了,没办法像年轻时一样磕个不停,只能在嘴里含着,尝尝味。

    奶香的咸味在口里蔓延,勾起年少时虽然短暂,但甜蜜的时光。

    她的丈夫高成跟她是一个村子里的,七八岁就一起玩泥巴,上天看云下海摸虾,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十几岁时情开出窍,两家人心照不宣地订了婚。婚期一至,高成拉着一辆装饰成花轿的小推车到她家门口,身上穿着家里最体面的衣服,胸口别着从山上新摘的大红花,又红又艳,花瓣上还淌着晶莹露水。

    他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抱着她上小推车。

    敲锣打鼓声像要震破耳膜,混杂着人群的哄笑吹哨声。

    “高成太着急了吧。”有人调侃道。

    “新娘美的跟娇花似的,要谁谁不急啊。”

    烔房花烛,高成掀开刘悠吟的盖头,眼神柔情似水,满心满眼都是她。他拉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说自己娶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他们要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高成把藏在胸口口袋里的布包拿出来,里面是颗颗饱满的瓜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把布包小心地放在她的手心里。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瓜子,奶香味的,快吃吧。我在后院里种了一棵向日葵,再过一段日子,瓜子就能熟了,我想好了,以后我每年都在后院里种上一棵,等把后院种满向日葵,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瓜子了。”

    刘悠吟拿着布包,残留在布包上的余热像是少年炙热的心脏、热烈不熄的爱意。她捡出一颗咬开瓜皮,瓜壳滚进舌尖,尝到浓浓的奶香味。

    刘悠吟回过神来,重新转动轮椅,田垄地面崎岖不平,她艰难地上了个小坡,但重心不稳猛地向后倾倒,刘福赶紧跑过来扶住,推着轮椅上坡停好。

    刘福又气又急,“您瞎折腾个什么劲啊,多危险啊,要是我刚才没稳住怎么办?”

    刘悠吟:“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她垂眸盯着放在衣服里的瓜子,掩盖不住的落寞。

    刘福摘了一堆瓜子用布包着,放到她的腿上,叹了声气,像是无可奈何。“您别折腾了,我帮您找叔叔。最近网上有个很火的寻亲节目,我联系一下,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不过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悠吟点了点头。

    高成被找到了,还活着。

    据消息说,当年战争结束后,他身负重伤,留在了天津。

    节目组通知双方,安排他们见面。

    刘悠吟准备了年轻时最喜欢的碎花样式的衬衫,忐忑又期待。看着窗外摇曳的向日葵,六十二年了,终于要见面了。

    刘福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这个王八蛋。”他刚才接到节目组电话,说对方并不想见刘悠吟,如今高成已有家室,希望双方各自安好,别再有任何牵扯。

    刘福狠狠地骂了高成一顿,刘悠吟像响起了惊雷,耳边一阵嗡鸣。

    她颤抖着扶住把手,“带我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刘福恨不解,“他都这样了,还见什么?!”  刘悠吟固执地重复着,刘福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老人等了一辈子,不管如何都要一个交代。

    刘福向节目组要到了高成的地址,带着刘悠吟坐上了去往天津的飞机,节目组知晓他们的故事,派了几个专门的摄影师跟着。

    终于到了所在地。

    高成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里,山清水秀,像他们家乡的小山头。

    刘悠吟到门前,听到门后的欢声笑语。

    树木静静地立着,风动树梢的沙沙声,像哀凄的叹息。

    刘福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和高成有六七分像的年轻男人走出来,问他们找谁。

    刘悠吟看着他的脸,呆滞着说不出话。

    刘福说找高成。

    中年男人应该是高成的孙子,见神色冷漠的刘福,还有坐在轮椅上年老的刘悠吟,心想可能是高成远方而来的亲人,连忙给他们开了门。

    “爷爷,有人找您。”

    高成正陪小孙子玩闹,闻言抬头看向门口,认出刘悠吟身上熟悉的碎花衬衫,神色一僵。

    刘福推着轮椅,送刘悠吟到院里,到距离高成一米的地方停下来。

    摄影师在门缝后偷拍。

    高成假装没有认出来,微笑问道:“你是?”

    刘悠吟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但没想到现实如此冰冷,她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是刘悠吟,你以前的老婆啊。”

    高成恍然大悟,“哦,是你啊,怎么到这来了。”

    刘悠吟:“我找你啊,你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回来?”

    高成:“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的爱人,成家了。”

    刘悠吟感到绝望,“那我呢?我怎么办?”

    高成叹了声气,“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我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大家都自己过自己的,别再纠缠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脸上滚落,刘悠吟歇斯底里却又无力地控诉着,“别纠缠?我嫁给你,然后等了你一辈子,你现在跟我说别纠缠?”

    高成脸上难掩厌烦,“那你要怎么样?都一把岁数了,闹什么闹啊?”

    刘福再也忍不住怒气,指着高成骂道,“姓高的,你他妈有没有良心,你当兵一走了之,他们都说你死了,她老人家不信,不愿意改嫁,一直替你操持家务,靠缝衣服养家糊口,眼睛都熬瞎了,还替你养老送终了父母,你知道寡妇要受多少白眼吗?你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辛苦吗?一点愧疚都没有,生怕坏了你的好日子似的。”

    高成沉默着,说了声:“对不起。”

    刘悠吟感觉身上像散架似的,莫名疲惫,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像老树皮似的干枯的双手,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算了,福子,我们走吧。”

    等刘悠吟回到村里,节目组将录像发到网上,引发热议。

    周边的邻居见到她,都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刘悠吟罔若未闻,刘福认为她心事已了,应和他一起去城里生活,颐养天年。

    刘悠吟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根在这,我必须留在这里。”

    话如同她所说,她的生命开始回光返照,想枯竭的树长出新芽,她变得很有活力,甚至能顺畅地下地行走。

    后院的向日葵向阳而生,犹如一片橙黄色的海,清风拂过,卷起一片金色浪潮。

    刘悠吟走进花海里,摘下一颗饱满的瓜子,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溢散。她枕着花躺下,身体轻的像云,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嘴里的瓜子味越来越淡,刘悠吟闭上眼。

    耳边的风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