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淡漠,似极寒之地终年不化的冰川,如冬日凛冽的风雪般传遍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重重的砸到人们心里。

    即使是未曾来观礼的人也听到了这道声音。

    系统:不枉我和宿主悄悄溜出宫在城中放上提前录好的音频,保证城中每个人都能听见“反派”的声音,不错过这场大戏。

    田间劳作的人正为日食惶恐,困于后宅的妇人点上烛火,嬉闹的孩童停止了游戏,起先只是因为暗下来的天色与消失的太阳,这一刻则将心神都落在了那道声音上。

    “那是谁?”

    “谁在说话?”

    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仰头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巫山神女,她说的巫山神女是……”

    有人将目光放到了高台上的仙人身上。

    这里唯一能被称作神女的,唯有那一位。

    抬首望去,即使光明消失,黑暗降世,神明依旧皎如明月,皑如白雪,不染红尘。

    即使太阳消失,她依旧平静,不曾为此皱一下眉头。

    姒昭望着这一切,在意识里对系统道:“注意配合,看时机叠加使用幻术技能。”她辛苦完成任务攒奖励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她则按下换装按钮,开始布景。

    与此同时,百姓看到天边铺开月华织成绸缎,看似飘渺的云气如帘幕般被拨开,乘着月光的神明于星河间缓步登场,如三春桃李,似寒冬梅花。

    寒风冷月,踏纱而来。

    另一位,神明。

    姬荣等心下一沉,皆是将目光投向姒昭。

    来者不善。

    转换日月、颠倒昼夜的神仙本事实在神奇惹人惊叹,可若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就让人难以开心起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姒昭终于动了。

    她抬眸望向天上那位踏月而来的仙,踏出了第一步。

    “恒娥”

    姒昭道出了来者名姓。

    与之前一样,声音不大,却实实在在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无人可见,系统悄悄将扩音器凑近了一点。藏在城中各处的录音机当然也在同步播放她说的话。

    祭台之上,天上仙与人间仙两两相望,天上那位气质飘渺逸远,神情慈悲温和,几乎要让人忘了最开始那句质问,人间的仙则踏在大地之上,与千千万万的凡人站在一侧,辽阔的土地托举起人也托举起仙。

    “千年了,你还眷恋着凡尘吗?巫山神女?”

    恒娥仙子身上泛着柔和的光辉,神情悲悯,恰如身后那轮月。

    姒昭面色不变,仿佛对面前的情况早有预料,并不因对方的出现而慌张,她并不回答恒娥的话,只道:

    “此时该是白昼,羲和神君掌权,金乌落于扶桑。”

    “你逾越了,恒娥。”

    百姓议论纷纷,曾与姒昭有过交谈的姬荣则暗自皱眉。

    这大概就是神女说的那位上古时期想要夺取太阳权柄的神明,也是……与周有一份不太美好的因果的神明。

    思及此,即使有姒昭在,望着取代光明的黑暗,恒娥身后那轮取代了太阳的巨大明月,她仍旧忍不住在心里担忧。

    而恒娥只是抬手轻轻拨弄月轮,便见那月显得愈发明亮,漫天星辰点缀,衬得女神的天衣更加无暇,像是对姒昭话语的不屑。

    她的目光第一次离开姒昭落在凡人身上,神情淡然语调懒散,说出的话却如冷水泼入油锅:

    “千年前你妄自插手凡尘事,将翊神弓传给凡人,推动她们射杀金乌,犯下大错,今日仍要偏帮、与天庭作对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翊神弓……”

    “凡人射杀金乌……”

    “那不就是,就是,从前那个说法……”

    有人想起从前坊间流传的、神女与姬氏的渊源。

    在那些与神女、帝王、天残有关话语里,也曾有过千年前神女赐神弓、姬氏族长射日的传说。

    那时一部分人相信,一部分人怀疑,一部分人半信半疑。

    而今看来,莫不是真的。

    凡人喧嚣吵闹,却又碍于仙人的对峙不敢高声谈论。

    可那些话必然会被神仙听到。

    恒娥继续道:“你私自插手人间因果,若那些凡人祭祀你、还了因果也就罢了,可百年一过,谁记得你?”

    “你再看看如今参加祭典的都是什么东西,那么多的天残,你不觉得恶心、被亵渎吗?”

    那仙人的语气逐渐变的冰冷,如淬了数九寒冬的冰:

    “更遑论你作为西王母的学生,数次前往女娲宫听道,明知人类如今是什么样子,是如何欺侮、亵渎娲皇恩赐,任由天残掌权当道,如今居然站在这些东西一方,帮她们渡过天灾,你愧对西王母与娲皇教导,不配为神!”

    一字一句,尽是冷意。

    刺耳磨人的声波震得人们头疼脑胀,回荡于天地间经久不绝,不少人抬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让人难受的声音。

    但比这更难受的,是那仙人话中的意思。

    无数男人惊怒于恒娥直白地将他们贬低的一文不值,但更恐惧天灾。

    女人则恐惧巫山神女听信恒娥的话,弃人间于不顾,同时心中那自“天残”言论出现时就从心底发芽的、压抑着的种子被刺激到疯长,望向身旁男人的目光透着以往没有的不悦、愤怒与审视。

    不过被神厌弃天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什么忍让他们?现在的灾祸不就是他们带来的吗?

    也有无数的私语在人群中传递

    “是西王母……”

    “神女娘娘是西王母的学生”

    这是位在凡间留有许多传说的神明,众女仙之首。

    老师如此强大且地位崇高,想来神女在天庭也绝非末流。

    “还有女娲宫,原来神女曾听过娲皇讲道”

    能听娲皇授道,神女必非等闲之辈。

    百姓纷纷议论梳理着恒娥话中的意思,从其间看见了友好而关系亲密的女神们,不乏细心的人留意到,自始至终,未曾听闻天庭有过男神,包括天灾一事,女神自然不会反对,男神呢?

    或许从来就没有男神。

    天残怎么可以成为神?

    他们只会带来灾祸

    就是他们不敬娲皇神女才有灾祸

    他们会害死所有人

    应该是我们掌权当道

    ......

    有火焰在心底燃起,或许微小,但终将壮大。

    不是每个人都敢于质疑以及反抗现存结构的不合理,但一定会有人质疑和反抗。

    她们望着彼此,望着恒娥,最终将目光投向如玉石神像般的巫山神女。

    天际的神明望向她的目光冰冷燃着怒意,人间纷纷扰扰百姓声不消,天光下唯她一如既往超然物外。

    面对恒娥的质问指责,她沉默淡定像风平浪静的海,只是很平淡的开口:

    “你的月亮快要死了”

    依旧是那样平淡的,冷静的,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却犹如平地惊雷,砰一声炸响在她人心头。

    不等恒娥回话,姒昭再次开口:

    “你因拯救濒临死亡的月亮而成为月神,司掌太阴,因果线却也将你们绑在一起,从此同生共死。千年前太阴难渡死劫,你亦随之走向天人五衰的命运”

    “可你不甘心,所以开始抢夺羲和掌管的太阳权柄,天火、金乌、人间大旱,皆由此出。”

    她直视着恒娥:

    “只是你没想到我会插手,最终射下十一金乌、将秩序拨回正轨的会是凡人”

    “而今来此,天灾不过借口”

    不提天上仙是如何面若冰霜,凡人已震惊地张大了嘴。

    神明之间的故事可比茶楼说书人讲的更跌宕起伏。

    听着不过短短几句话,然而结合这么久以来流传于大街小巷有关神女的故事,又有发酵时间,给人留足想象空间,又有当事人在场亲口盖棺定论说明原委,对于生活里没多少娱乐的百姓来讲是很有意思的。

    “所以那位神明其实只是纯厌人啊”

    毕竟正主在场,武力值差距过大,她们不敢直呼恒娥名姓

    “可不嘛,俺们人族得了巫山神女娘娘的神弓射下那什么,金乌,坏了她的事”

    “难怪她要在神女娘娘的祭典上跑出来搞破坏”

    ......

    百姓言论诸多,姬荣则想起之前神女说过的话。

    这是神女的因果,也是她和周的因果。

    是先祖踏上巫山,神女赐下神弓,从此与姬氏结缘。

    要夺太阳权柄的太阴神君恒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放过破坏她计划的凡人,也不会与巫山神女善了。她不知道这位神明与巫山神女之间会有怎样的争斗,但周若无神女庇护,必然生灵涂炭。

    幸而有那一份因果、一份未了的祭祀在,神女庇佑大周,无论面对天灾还是恒娥神君的怒火。

    她目光灼灼,望向姒昭。

    凡人看姒昭的眼神有多友好,恒娥的目光就有多冰冷。

    这位太阴神君怒极反笑:

    “呵,巧舌如簧”

    然而姒昭的话还在继续。

    她根本不在乎恒娥的愤怒,只是自顾自地讲述,而其她人却会被她的话语牵动心绪。

    从最开始起,她唯一有过的一次情绪波动是在朝堂上,那时候朝臣几乎以为她会像老虎吃掉凡人一样吃掉她们,但是她没有,只是宣布天灾将临的消息。

    除此之外,她一直表现得像大海,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海面下,究竟是平静还是暗流涌动无人知晓,而海面之上,永远让人看不透。

    ”千年前你想要太阳权柄,又想要人间信仰”

    “人间因十二个金乌大旱,转而信仰其她神明,你也从中获利”

    “但现在不是千年前了,你想从这次天灾中获得什么呢?”

    她望着恒娥发问。

    四目相对,像两把出鞘泛着寒光的利剑。

    台下人连呼吸都清浅,怕不小心惊扰了神明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