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的是非恩怨总是来也匆去也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黎鸢便已同廖芝相谈甚欢,甚至约好下次相见之日。
约莫又是一炷香后,黎鸢默不作声悄然环顾四周一圈,轻咳一声悠悠开口:“实不相瞒,诸位姐妹,我有一事相问。“
廖芝双手环抱胸前一挑眉:“你说。”
“诸位姐妹常来此处,不知可有在阁中见到过…西羌妆品?”
黎鸢眼睛一眨,眼中似有盈盈水光,清清嗓子就开始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诸位有所不知,家母是西羌人氏,再过几日便是家母忌日。母亲生前最大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够重归故土,可我如今却连这都无法为她做到,只能在母亲灵前摆些西羌物品,以慰她思乡之心。“
黎鸢神色哀戚,语气哽咽。廖芝立时握住她的手:“那你可是来对地方了!”
她兴致勃勃正要说道,却忽然一顿,不知什么东西从她脚边咻地一下滚过,她顿时满面惊诧低头朝地上看去。
只见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穿过人群一下子跑到黎鸢身旁,刷的一下伸手抱住黎鸢的小腿,毛茸茸的脑袋左右摇晃一下又抬起来,眼睛一眨就指着黎鸢喊:“仙女姐姐!
黎鸢被吓了一跳,一双狐狸眼猛地瞪圆,只见那个抱着她腿的小东西抬起头来冲着她呆呆一笑,身上的衣裳黑不溜秋,脸蛋却玉雪可爱,头上梳着一个小发髻,不知是谁家稚童。
小孩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将黎鸢哄得喜笑颜开,她低下头去将那小孩子抱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个身着青衫的高挑女子焦急撩开珠帘走进来:“阿由!怎可如此无礼,我平日怎么教你的?”
黎鸢顺声望去,那女子眉眼清秀气质温婉,瞧着像是二十四五的模样,身上衣衫干净整洁,长发束起插着一根白玉簪子,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那小孩子听了这话,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提溜一转,在黎鸢怀里伸伸手,示意黎鸢将他放下来,而后窜到地上认真拱手拜了一拜:“见过这位漂亮姐姐,我叫宋由。”
瞧着小鬼一副大人模样,黎鸢只觉得十分新奇可爱,点点头又伸出手想要在将他抱起来,小阿由也丝毫不忸怩的往黎鸢怀里钻去。
一旁站着的那青衣妇人有些无奈看了孩子一眼,见他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也就任黎鸢抱着了,她微微屈膝低眉到:“惊扰各位,实在抱歉。”
廖芝率先一挥袖子摇摇头:“无碍,姚娘子不必在意,小阿由可爱的很呢。”她说着伸出魔爪朝黎鸢怀里的小团子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
姚娘子笑笑,同诸位见礼过后又看向黎鸢:“妾身姚氏,名唤初朝,是百花阁聘的掌柜。今日惊扰姑娘实在抱歉,姑娘若有看上的东西,今日妾身为姑娘让价。”
黎鸢礼貌一笑:“多谢娘子,我一见这小阿由便觉得十分面熟亲切。稚子可爱,不必在意。”
廖芝戳了戳阿由的胳膊,故意轻哼一声:“怎么今日不和我打招呼啊?”
阿由匆忙又喊:“廖姐姐好!”
接着脑袋又一转:“李姐姐好,赵姐姐好…”一个接一个,将在场所有姑娘都喊了个遍。
廖芝一笑,朝他指了指黎鸢:“这位是黎鸢姐姐。”
阿由甜甜一笑:“黎鸢姐姐。”
廖芝看向黎鸢:“这是姚娘子的儿子,如今刚满三岁还未开蒙,掌柜平日总将他也带来百花阁亲自看着。”
姚掌柜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话:“家中郎君早逝,多亏阁主收留,又允了我掌柜娘子的营生。只是稚子如今离不开娘亲,我只好将他也带过来时时看着。幸得阁主是心善之人,诸位夫人姑娘也大都秉性温良,能容我与幼子在此谋生。“
黎鸢语气温和:“娘子能将百花阁打理的井井有条,又能将阿由教的如此聪慧可爱,当真十分令人倾佩。”
姚初朝笑意更深了几分:“多谢姑娘夸赞。”
姚初朝伸手将阿由抱过来,又轻声同他说:“阿由先自己回房里玩会好不好,阿娘一会儿忙完就去陪你。”
阿由十分懂事的点点头,一步一步跑到外边。姚初朝站起身来:“诸位姑娘有什么想买的,我可为诸位介绍一二。”
廖芝率先轻轻拍了拍黎鸢的肩:“她说想要了解些西羌的妆品。“
姚初朝粲然一笑:“那姑娘可是来对地方了,整个京城除了我们百花阁,再没有别的铺子有卖西羌妆品的了。“
廖芝笑眯眯接话:“是了,这百花阁阁主阿伊朵便是西羌人,流离到京城开了这间铺子,又一步步将此处开成京城第一妆品阁。“
姚初朝垂眸温声到:“阁主十分厉害,虽是西羌人,汉话却说的格外好,同每位…呃,几乎每位客官都能聊得来,精通诗词歌赋,士人所学四书五经也略懂一二。”
姚初朝说这话时有些吞吐,黎鸢眼睛微微眯起:“为什么是几乎每位?”
姚初朝原本和煦的笑意微微一僵,后退半步低下头,面色一时有些犹豫不再说话。
廖芝悄悄将黎鸢拉到一旁,附在她低声耳边道:“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妄议逝者有些不敬。月前苏家夫人曾与阿伊朵阁主闹过些不虞,至于是为什么,我们也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位徐珠夫人同别人争执,最有可能的便是因为安阳伯夫人。“
苏夫人徐珠是尚书府嫡次女,上头还有一位长姐徐珍和一位二哥徐桓。长姐徐珍如今是安阳伯夫人,二哥徐桓如今是户部侍郎。
这位徐珍夫人的名声享誉京城,待字闺中时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嫁为人妇这多年来将安阳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孝敬亲长,夫妻和睦,儿子也很有出息,如今跟着谢小将军在边关历练。
黎鸢眉头微蹙,竟有这么巧合之事,偏生这位阁主是西羌人,又同苏夫人不知出于什么缘由闹了不虞。待今日回府同凌淮商讨一番后,想来她还需再去拜会一番这位阿伊朵阁主。
她面上不显,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八卦之态:“原来竟是这样。只是我观苏府大小姐温婉知礼,想来苏夫人也必是极有涵养之人,才能将儿女教导的如此优秀,必不会无故与人交恶,估摸是有什么误会吧。 “
廖芝摇摇头:“你幼时不在京城,不知苏大小姐的书画礼节大多是同安阳伯夫人学的,至于苏夫人,实则为人刚强果断,说一不二。不过我同苏小姐关系也不算多好,再多的便不了解了。“
说完这话,廖芝又忽然感慨一句“不过你也真是厉害,竟然能同苏小姐聊到一起去。”
黎鸢这下是真有些诧异了:“苏小姐细致温和,为何聊不到一起?”
廖芝长叹一声:“诶——她简直是神人,我爹娘总和我说叫我同她好好学,她有多么多么知礼数懂进退,又有多么温和柔顺。你是不知道,回回她往那一站我都紧张,哪里还好意思同她说话啊。”
黎鸢被这话逗得轻笑一声:“原来是不好意思啊,下次我陪你一起同她搭话啊?”
廖芝笑骂她一句,又拉着她找了把椅子坐下,众人闲聊许久,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披上外衣向外走去。
阁外。瑟瑟冷风起,天日披雾纱。
方才见诸位小姐聊得火热,于是便先行离去忙活的姚初朝正在门口低头摆弄什么。黎鸢凑近了些,见姚掌柜正往门口摆着油纸伞,伞上皆印了百花阁的花纹标识,不同伞面上画了十几种不同的花儿,瞧着风雅又有意趣。她不禁有些好奇:“掌柜这是在做什么?”
姚初朝微笑抬头:“黎姑娘要走了?我昨日夜间见星月暗淡,铅云若卷,想来今日还要下雪,先在这里摆上几把伞,若有客官忘了带伞,回去时可自取,下次再来时归还便可。”
黎鸢顿生敬意,怪不得百花阁能做这京城第一妆品阁,当真处处都是细节,令人钦佩。她上前一步:“姚娘子厉害,竟还懂得天象观星之道。正巧我今日也没带伞,可否挑一把借走?”
姚初朝欣然:“黎姑娘想要什么样式的?”
黎鸢毫不犹疑:“画红梅这把。”
姚初朝转身将伞放到黎鸢手中:“黎姑娘原来喜欢红梅?花中君子,同姑娘很是相配。”
黎鸢指尖抚过伞上纹路,眼中不自觉涌上一丝笑意,想起从前那个红梅疏影中为自己撑起纸伞披上狐裘的黑衣青年。她点点头,声音坚定温柔:“凌寒独自开,铮铮傲骨之花。我的确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