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慢慢讲述:“我从出生起就没上过学,这巷子里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读书人。我有一回偷偷跑到外面去,看见那些背着书包的同龄人,拿着家里人给的零花钱在小摊上买零食吃,我好羡慕。他们不光能吃饱饭,还能有多余的钱去玩耍。在一个淀粉肠摊子面前,有一个比我高比我壮的男孩,他大手一挥就是十块钱,身边的人喊他‘小黑哥’。”
“凡是叫他‘小黑哥’的他都给了一根淀粉肠,我蹲在墙角,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他发现我了,拿着一根淀粉肠走过来,我以为他是要嘲笑我没吃过,却没想到他把手里的肠给我了。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饭菜以外的东西。小黑哥特别黑,跟煤炭一样,但是他的眼睛特别亮,像星星。”
“爸妈给我指定了工作,就是去城东那边装乞丐要钱。那边商圈很多,有钱人几乎都聚集在那个地方,我每天的收益还不错。但是爸妈不满足,觉得太少了,罚我一个星期不吃饭,就躺在城东那边装死。可能是我的样子真的太可怜了,那天的收获超出我们全家人的想象。他们觉得扮惨不如真的惨。”
“于是他们开始计划拐小孩,拐来之后把身体弄得残缺,再把他们丢到城东那边。由于我的年纪跟他们相仿,所以监视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了我。有一次,有一个手掌被斩断,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儿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说完这句话,黑子久久没有出声。
我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外表看上去不过九岁的孩子的自白。
过了许久,他才接着说:“那时候其实我看见了,但是我没去追,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了一下,觉着他内心也是希望那个女孩儿逃脱的吧。但是我还没开口,他就抢先回答了。
“因为我一去追她,剩下的几个孩子肯定会趁我不在逃跑,为了追回一个人而放过好几个人,损失太大了,我不敢追。回到家后我被爸妈当着所有他们团伙的面扒了衣服打,悬吊在房檐上三天不给吃东西。他们不再信任我,以为是我故意放走了那女孩,于是有两个叔叔加入了监视。我们去哪里要钱,他们就在暗处不远不近的跟着。也就是那天,我又遇见了小黑哥。他不给钱,只是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一根烤肠。”
“他同我说话被叔叔们看见了,他们回去就逼问我和小黑哥的关系,我说不认识,又难免一场毒打。他们让我把小黑哥引到小巷子里,也就是现在这里来。”
黑子不想回忆似的闭了闭眼。
“我怕饿,怕挨打,怕刀子割在身上撕拉的声音,我照做了。他们绑住小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他健全的身体弄得残缺,而是把他关进了这个小屋子。我每天路过,总能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在外面排队,里面的人出来了外面的人再接着进去,再然后传出天际的是小黑哥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那时候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们在对小黑哥上刑,加快步伐后我落荒而逃了。”黑子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大概三天过后,他们说我们不用再去城东那边当乞丐了。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没有利用价值后只有死路一条。但是那条乞丐的路也该断了,每天重复一样的套路,昨天看我们可怜的人倘若天天看到我们,再多了同情心也没有了。钱一天比一天少。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
黑子又一次问我。
“想让那些孩子做……”我睡不出口,哽在那里,直到他开口。
“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我觉得你的猜想和真实答案是一样的。是的,他们把小房子改装了一下,由三个大房间变成了一个大房间和十二个小房间。”
我不可思议的扭头:“这么小的房子可以改成那么多间房?”
五间还差不多。
“……地下面还有一层。”
难怪之前一眨眼黑子就不见了,原来是从地下一层出去的。
“我看到那些人脸上猥琐的笑,又看见那些孩子哀嚎的泪,浑身赤裸伤痕遍布,血迹斑斑。有天我偶然从妈的嘴里听见一句话,‘那群恋残癖的变态,再这么玩下去迟早出人命’,于是我知道了,故意把人弄成不像人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原来是一种‘喜好’。爸更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他说死了就死了,怕什么,世界上那么多穷人,再买几个孩子过来就是。他还说了一句,‘现在就这行业来钱快,比他们上街乞讨得到的多的不是一星半点,人家有钱人就爱这么玩,咱们供货就是了’。”
爹了个蛋,一群畜生。
“真如他们所说的,没过多久就死人了。小黑哥死了,他想要逃跑,被人发现后重新锁进了那间房间。他死的时候那里完全不能用了,比鸡蛋还大的洞……大小便失禁,躺在臭气熏天的床上闭着眼,脸上还有泪痕和一些其他东西。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孩子被折磨死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第一次分尸的对象。他们说我作为爸妈的孩子,又知道这么多秘密,手上必须沾点血,不能太干净了。”
黑子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发着抖:“他们带着我去买刀,让我自己选,说自己选的用着趁手一点。我哆哆嗦嗦地拿了一把杀猪匠用的那种宽头细尾的刀,光这一把是不行的,毕竟人身上还有很多骨骼,听说一个人有二百多块来着。于是我新添了一把剁骨头的刀。从那天起,我的手上沾满了洗不掉的血腥气,手心也比一般人的红。他们让我把眼珠子、嘴唇、耳朵、鼻子和……□□割下来,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害怕尸体捞起来后面部被认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辗转去到了另一群人的手里。他们拿去熬汤喝,大概是觉得‘吃哪补哪’吧。我每天做梦都是血肉模糊的脸,刀子噗呲滑过□□,血液滋出来,喷在我的脸上……”
“我梦见装进袋子里的尸块一个个跳出来,七扭八扭的用针线拼缝在一起,有的头接在屁股上,有的脚接在头上,拖着血红的身躯朝我爬过来……”
“你之前说有十二个孩子,全部都死了吗?”我问。
“全部都死了。”
“那些尸体都是你负责的吗?”
“对,一共十一个。”
我看了他一眼,他身上那股说不清的味道在此刻有了答案。
屋子里不只有一只冥蝶,或者说,这只冥蝶不是一个人变的,体内有好几个人的残魂。
事情弄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就等待吧,等到第五日太阳升起,阳光洒满街头巷尾的时候。
“你困吗?”我问。
黑子摇头。
“回房间吧,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我轻声说。
“那些人会怎么样?”毫无生机的一张脸转头面对我。
“他们之前做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我模棱两可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依旧没有动身的打算。
“去睡吧,噩梦结束了,小黑哥。”
他瞳孔震惊的看着我,嘴巴撇成一条弧线,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转来转去,最后又落回了肚子里。他忘了自己,又始终记得自己。那些遭遇,抹去不了。
是他攒了很久的钱请那些被拐卖来的孩子吃的淀粉肠,他没吃过,肯定馋了好久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根。淀粉肠那时候可能就是他唯一的美好,他把它分给了那些孩子,在心里抱歉,抱歉自己救不了他们,抱歉自己只能看着他们被欺辱。
讨厌自己的懦弱,并在抱歉中做着自己最痛恨、良心最不安的事。
无数次夜里的惶恐、尖叫、疼痛……平息不了,原谅不了,更忘记不了。
坏事做尽的人想长命就先偿命吧,这可不简单是报应,更是该得的果。
此果两面,一面善,一面恶,什么人什么果。
在我的劝说中黑子缓缓站起,最后淹没在夜色中。
我一脚踹开房门,地上黑压压的躺了一片人,源源不断的老鼠从缝隙里爬出来,最后钻进那些恶人的屁股里,在里面上蹿下跳,或许还在啃食着壁肉里的东西。有的屁股被老鼠挤爆了,徒留几条尾巴在外面一晃一晃。没有洞口了,它们便往嘴巴里跑,和毛蝇抢占地盘。
恶人们没有咽气,赤裸着身子扭来扭曲,两只手还在捏着胸前的黑点,居然还让他们爽到了。
我嘴角抽搐。
深褐色的盘腹蛛从裂开的地缝里钻出来,一点一点的啃咬他们的□□。这下总算没有露出令人恶心的表情。
有些盘腹蛛扒开他们的眼缝,整个缩了进去,再一张嘴,眼球被吞如腹中。接着,它们保持原状不动了,在里面充当眼球,只不过触肢探进更深处搅弄。
恶人们身上有了豁口后,蚂蚁也跟了过来,在伤口上又舔又咬。
真是……黑压压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