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被诬告后我不干了 > 第 1 章
    沉重的朱漆府门,被裹挟着血腥气的蛮力狠狠撞开。

    门外,是沉沉压下的、铁灰色的天穹,和如林般竖起的、闪烁着寒光的枪戟刀锋,冰冷的铁甲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内侍监那尖细刺耳、带着冰冷笑意的宣旨声,还毒蛇般缠绕在耳边:“……御前失当,谋害皇嗣,其心可诛!陛下口谕,姜成海即刻赐死,以儆效尤。”

    哐当。

    精致的甜瓷羹匙从他另一只手中滑脱,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破了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呃……嗬嗬……”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旁边扑过来的姜沅喉咙里迸出,她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惊骇欲绝。

    姜成海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嗬嗬声。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凸起。

    晚了。

    暗红色的、粘稠得如同劣质胭脂的液体,猛地从姜成海的鼻孔、耳朵、甚至眼角疯狂地涌了出来。七窍流血。他大张着嘴,似乎想呼喊,想辩解,却只喷出一大口混合着未消化枇杷肉和内脏碎块的黑血。

    “噗——”

    那口黑血如同墨汁泼洒,溅在明黄的圣旨上,溅在满桌精致的菜肴上,溅在扑过来的姜夫人华美的裙裾上,也溅在了躲在屏风后、死死捂住自己嘴的姜沅脸上。

    温热,粘稠,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杂着枇杷甜腻的余味,形成一种诡异绝伦、足以摧毁一切感官的死亡气息!

    “成海——”姜夫人的尖叫彻底变了调,如同厉鬼的哀嚎,扑倒在丈夫尚有余温的躯体上。

    “杀,一个不留!”府门外,冰冷无情的命令如同丧钟敲响!

    咻!咻!咻!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无数支冰冷的羽箭,如同嗜血的蝗群,从洞开的大门、从高耸的院墙外,带着死神的狞笑,攒射而入。箭矢钉入梁柱的咄咄声,穿透血肉的噗嗤声,家人仆役绝望的惨叫声,瞬间将姜府变成了人间炼狱。

    “阿沅——跑!”姜夫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丈夫的鲜血和自己的泪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剩下刻骨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母性的疯狂。

    她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屏风后吓傻了的女儿,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将瘦小的姜沅死死地护在身下,连拖带拽地扑向厅堂角落那幅巨大的《八仙贺寿》挂画。

    箭头撕裂锦缎的声音就在耳边,姜沅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震,紧接着是第二震,第三震……温热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头发,顺着她的额角、脸颊往下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有那始终萦绕不散的、甜腻的铁锈腥气,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

    “活下去……阿沅……”母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破碎不堪,带着浓稠的血沫喷在姜沅的耳廓上,滚烫又粘腻,“查……蜜饯……”

    沉重的挂画被母亲用最后一点力气撞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霉味和土腥气的黑洞。姜夫人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将女儿塞了进去。

    “娘——”姜沅的哭喊被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捂住。

    “走啊——”母亲最后的嘶吼,如同杜鹃泣血。

    盖板被母亲用后背死死顶住,合拢!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瞬间,姜沅那双被泪水、血水模糊的眼睛,透过那道狭窄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看到了永生永世无法磨灭的地狱景象:

    父亲倒卧在血泊中,怒睁着溢血的双眼,一只穿着黑色官靴的脚,正狠狠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踩踏在父亲那只曾握过无数名厨金勺的手掌上!父亲痉挛的手指间,似乎还死死捏着半枚沾满血污和泥土的……金丝蜜饯。

    咔嚓。

    指骨碎裂的微响,隔着盖板,如同惊雷炸在姜沅的耳膜深处。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浓稠的血腥味,甜腻的铁锈腥气,母亲背上箭羽微弱的震颤感,父亲指骨碎裂的声音……这一切混合成剧毒的藤蔓,狠狠勒紧了她的心脏,钻进了她的骨髓深处,生根发芽,长成一片名为仇恨和执念的、永不凋零的荆棘林。

    她蜷缩在冰冷、粘腻、爬满蟑螂的密道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压不住那滔天的恨意和那深入灵魂的、甜腻的铁锈腥气。

    蜜饯……

    这个沾满至亲鲜血的词,如同淬毒的烙印,狠狠烙在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该入宫了……

    雨是冷的,裹着更深更沉的东西,黏糊糊地坠下来。不是水汽,是陈年血腥和烂透了的花木沤出的腐朽气,沉甸甸地压在冷宫这片断壁残垣之上。风从豁了口的宫墙钻过,呜咽着,像无数冤魂挤在喉咙里的抽泣。

    枯井黑洞洞的口张着,井绳湿漉漉地拖上来一滩东西。

    是个人形,勉强看得出宫女制式的青布衣裳,早被井水泡得发胀、发烂,紧紧勒在鼓胀如发酵面团的躯体上。皮肉是死鱼肚皮那种渗人的青白,被水撑得薄而透亮,底下蜿蜒着紫黑的血脉,如同丑陋的蛛网。

    最扎眼的,是那肿胀如萝卜的脖颈处,死死卡着半枚东西——金黄油亮的蜜饯,半个核桃大小,雕着精巧的缠枝莲纹,御制的印记在湿漉漉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幽光。甜腻的糖霜味混在浓烈的尸臭里,诡异得令人作呕。

    姜沅就蹲在这具可怖的尸身旁,雨水顺着她额前几缕湿发往下淌,滑过挺直的鼻梁,悬在紧抿的唇角。

    她身上低等厨娘那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被泥水和井台的污秽染得斑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睫低垂着,盖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寒潭。

    她伸出两根手指,指甲修剪得极短,干净。指尖精准地探向宫女口中那半枚蜜饯,避开肿胀糜烂的皮肉,轻轻刮过蜜饯表面凝固的、带着可疑暗红的糖霜。指腹将那一点粘腻沾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抹上自己的舌尖。

    一股极其尖锐的怪味瞬间炸开,甜腻的糖衣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霸道地冲撞着味蕾,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极其隐蔽、却阴魂不散的苦杏仁味儿,丝丝缕缕,缠上舌根,直冲天灵盖。姜沅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垂着的眼睫猛地掀起。

    就是它!

    当年父亲御膳里,被指认毒杀皇嗣的那味“鸩羽红”前调,铁器淬炼的腥,苦杏仁掩盖的毒。

    她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诡异的触感和味道。目光飞快地扫过盖在尸体上半截的、被井水浸透的粗白尸布——布角靠近死者肋下的位置,几道新鲜的、被用力翻扯过的褶皱,与周围被水泡出的自然纹路格格不入。

    有人在她之前翻动过尸体。

    念头刚起,杂沓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刺耳锐响,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冷宫死寂的雨幕。

    “在那里,围起来!”

    “别让那灾星跑了。”

    数十支燃烧的火把猛地从残破的宫门、坍塌的矮墙后涌出,刺目的橘红色火焰跳跃着,瞬间驱散了此地的阴冷灰暗,也将枯井、尸体和蹲着的姜沅,连同井台周围疯长的、挂着水珠的荒草,一同暴露在炽亮的光线下。雨水浇在火把上,发出滋滋的哀鸣,腾起团团刺鼻的白烟。

    兵士如狼似虎地围拢,铁甲寒光与火光交映,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一道玄色身影排众而出,步履无声,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踏碎满地水洼。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绣着獬豸暗纹的墨色官袍肩头。火光照亮他半边脸,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紧抿,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比这冷宫的夜更寒,比井底的死水更沉。他腰间佩剑古朴,剑鞘乌沉,此刻,那修长有力的手正按在剑柄之上。

    大理寺少卿,谢沉。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越过跳动的火焰,越过地上肿胀可怖的尸体,精准无比地钉在姜沅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死者的怜悯,只有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憎。

    “妖女。”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金石般的冷硬质感,字字砸在人心上,“又杀人灭口?”

    话音未落,呛啷一声龙吟。

    乌沉剑鞘中寒光暴起,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冰冷的剑锋挟着雨水的湿气,已稳稳抵在姜沅纤细脆弱的脖颈后。剑尖传来的寒意,瞬间穿透湿透的粗布衣衫,直刺骨髓,激得她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栗。

    火光映着剑身,也映着地上宫女那张肿胀扭曲、死不瞑目的脸。蜜饯的金黄、尸体的青白、剑刃的雪亮、火焰的赤红,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又诡异绝伦的画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姜沅能清晰地感受到颈后皮肤被剑锋压出的微痛,能嗅到谢沉身上传来的、冷冽如松针混着墨锭的气息,也能尝到舌尖残留的那股铁锈腥苦正疯狂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那柄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剑。沾着蜜饯糖霜和可疑暗色的指尖,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突兀地抬起,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向后一探。

    那染毒的指尖,精准地、狠狠地将那半枚从尸体口中刮下的、沾着糖霜和尸液的蜜饯,塞进了身后谢沉微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之间。

    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毒在蜜饯核磨的粉里,”姜沅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清晰,像冰棱敲击在寒铁上,穿透了雨声和兵士粗重的呼吸,“铁腥混苦杏仁,鸩羽红的底子!大人既认定我是凶手……”

    她微微侧过脸,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颊边,火光在她幽深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点近乎疯狂的冷光。

    “……那您敢咽下去试试吗?”

    冰冷的蜜饯异物感紧紧贴着唇齿,那股混合着尸臭、甜腻糖霜和铁锈苦杏仁的诡异味道,霸道地侵入鼻腔。谢沉按在剑柄上的指节猝然收紧,骨节泛出青白。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所有的冰冷厌憎都被这猝不及防、堪称大逆不道的举动狠狠搅动!跳跃的火光直直撞进他眼底深处,映出姜沅那张近在咫尺、湿漉而苍白的脸,和她唇边一丝若有似无、近乎挑衅的弧度。

    冰冷的蜜饯紧贴着唇齿,那股混合着尸臭、甜腻与铁锈苦杏仁的诡异味道,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狠狠扎进谢沉的鼻腔,直冲天灵盖!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所有的冰冷、厌憎、掌控一切的威压,都被这猝不及防、堪称大逆不道的举动狠狠搅碎。

    抵在她颈后的剑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是退缩,而是被一股狂暴的怒意冲击的本能反应。他按在剑柄上的指节瞬间绷紧,青筋暴起,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厨娘连同那污秽的蜜饯一同斩碎。

    火光疯狂地在他眼底跳跃,映着姜沅那张近在咫尺、湿漉而苍白的脸。雨水顺着她的额发、鼻尖、下颌不断滴落,砸在井台冰冷的石面上,也砸在他墨色官袍的前襟。她唇边那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在此刻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得如同挑衅的烙印。

    她怎么敢?!

    周围的兵士更是倒抽一口冷气,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在雨中燃烧的滋滋声和粗重的呼吸声。空气凝固得如同冻住的尸油。

    就在这千钧一发、仿佛连雨丝都要被肃杀之气冻结的瞬间——

    姜沅却倏地收回了手。

    她的动作依旧快,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随意。染着污渍的手指在身侧粗布裙上随意擦了擦,仿佛刚才塞进当朝大理寺少卿嘴里的,不过是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啧,”她轻轻咂了下嘴,舌尖似乎回味般扫过自己的唇瓣,那动作在火光照耀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大人这唇,倒是比蜜饯还硬几分。”

    声音不高,沙哑中透着一丝奇异的慵懒调笑,像沾了水的鞭子,软软地抽在紧绷的弦上,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谢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卡在唇齿间的蜜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吐也不是,咽更不可能!极致的屈辱和暴怒几乎要冲破他冷硬的外壳,眼底的寒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姜沅却视若无睹。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直对上他喷火的目光,里面的冰冷和疯狂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

    “人不是我杀的。”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调笑,“这地方,这尸体,这蜜饯……我也是刚到,比你们早不过几息。大人与其用剑指着我,不如去查查,是谁在我之前翻动了尸布下的东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尸体肋下那处被翻扯过的、异常新鲜的尸布褶皱。

    “至于这蜜饯里的毒……”姜沅嘴角又勾起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点嘲讽,“大人位高权重,想必不缺试毒的死士。不过,动作得快些,核粉里的鸩羽红,遇水久了,毒性可是会散的。”

    说完,她竟不再看谢沉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也不管周围虎视眈眈的兵刃,径直站起了身。湿透的粗布裙摆贴在腿上,勾勒出伶仃的线条,上面还沾着井台边的污泥和几根枯草。

    她就那么顶着冰冷的雨,无视颈后尚未撤去的剑锋,一步,一步,朝着兵士围成的圈外走去。火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与地上肿胀的尸体影子交织、扭曲,如同鬼魅共舞。

    “拦住她!”有兵士厉喝。

    “让她走。”谢沉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终于猛地侧过头,“呸”一声,将那半枚污秽的蜜饯狠狠吐在地上,粘稠的糖霜混着唾液和可疑的暗色,溅在泥水里。他盯着姜沅消失在雨幕和火把光芒边缘的背影,那眼神,比淬了毒的针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