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意有所指的又具体是什么,柴田胜家完全没有办法判断。
他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物——这样年轻、却行动出乎意料,以至于让人完全摸不准到底在想什么的人。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想多了,但是这样的想法只在出来的一瞬间就被他自己掐灭。
因为在那日常的对话下,他在那一刹那感觉到的悚然实在是太过真实。
柴田胜家竟短暂地、有种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的茫然。手里的包子烫手到突破了手心的厚茧,热度一阵一阵地袭击着内里的嫩肉,但他却坐卧不安,不知道到底该拿这个包子怎么办。
好在“织田信长”似乎没有进一步逼迫他现在就做出回应的想法,自顾自地吃完了包子后就舒舒服服地靠在后座的椅背,换成了另一个话题:“最近好像都是开车上下学诶?虽然很快啦,但是感觉无聊了好多。”
柴田胜家如蒙大赦地将包子放在中央扶手箱上。在没有继续看着三郎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回答道:“开车比较安全。您是织田家的少主,这种程度的安保还是需要的。不如说是泽彦之前太松懈了。”
三郎闻言摆了个十分情真意切的怪表情:“你们织田家真的好麻烦啊。”
柴田胜家看着车内后视镜:“……”看不透!根本看不透这个人的伪装!
根本没有注意柴田胜家变幻莫测的脸色,三郎吃了个半饱后就凑到车窗旁看着四周掠过的风景。在车开过某一个拐角的时候,高中生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刻道:“麻烦停一下!”
他咔哒一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蹦了下去,属实是尽显高中生活力。原本以柴田胜家对于保镖的理解,在这个时候他是应该也下车跟随,就和之前未能窥破三郎真面目时面对三郎的撒手没斗智斗勇一样——但这一刻,柴田胜家却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如果这种撒手没也是三郎的伪装,只为了甩开他去做自己的事情呢?
好似一朝颠覆了他对三郎的初印象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好在没有让柴田胜家纠结太久——也可能是三郎的行动力实在是摆在那,没过几分钟,三郎就拎着一袋子零食回来了。
“虽然感觉上好像很难好好相处诶。”三郎道,“不过既然受到了袭击,那应该慰问一下?那就去慰问信行吧。”
……
“所以谁要你来慰问啊!!”织田信行愤怒道,“竟然还送慰问品……!”
他与织田信长的关系绝不算好,因此信行先入为主地就将所谓的慰问品排除掉了慰问的意思。尤其是他虽然被人袭击但是几乎毫发无伤——这种情况下的慰问,难道不是在讽刺他精神脆弱吗?!
真是讨人厌的织田信长!
早在三郎选了慰问品的时候,柴田胜家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了——虽然与信行相处不深,但后者的性格底色并不是什么难以看透的东西。他甚至要说自己其实是有些期待的——并非是期待信行,而是在期待三郎的反应。
如果与三郎沟通时难以看透后者的城府的话,那么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织田信长的行动,是否就能够看的更加清楚了呢?
只是目前信行的言行都如他所料,柴田胜家在有了“就该是这样啊”的欣慰,又不可避免地冒出一些名为失望的情绪来。
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对于信秀会长的儿子评头论足,强压下个人的情绪,专注地看着这两个人互动。
果然,被信行贴脸拒绝,三郎紧接着也面露诧异之色:“可是慰问品很好吃啊?”
信行冷笑一声:“我难道还缺这点东西吗!倒是你拿这些东西放在我面前羞辱我,以为我就会被你吓到吗!”
如果他能够硬气一点地将所谓的慰问品直接丢出去,或许别人还看不出他的色厉内荏。可偏偏此刻,信行即使对于三郎的“慰问”行为充满了排斥,也只敢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堵着门,不进不出,更没有其他的举动,因此狠话放得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三郎闻言,遗憾道:“诶。那果然好好相处好难啊——那就算啦!”
信行:“!”
那张白皙又淡漠的脸上正紧蹙着眉,但那份苦恼也是稀薄的。哪怕是买来了慰问品,甚至在此前几次邀请信行好好相处和打游戏,但这点想法的分量完全不足以让他在意更多……他仿佛是在确认了结果之后,就轻飘飘地放下了,甚至连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这比相互拉扯的虚情假意更来得让人不安。
“你……”信行咬牙,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因为刚刚放了狠话而拉不下脸来,只能在原地紧握双拳,怒视着三郎。
三郎浑然不觉地在买回来的零食里掏掏,掏出一盒果汁开始吸溜着往回走:“我还挺喜欢这个的!那再见啦,信行。”
“等等!”信行忍不住道,在三郎又回过头来时全身紧绷地站在原地,一字一顿地像从牙根里挤出来,“……慰问品留下。”
三郎顿觉欣慰:“所以竟然很喜欢吗!你个性还真别扭诶。”
不,绝对不是。柴田胜家在心里道。
信行只是不知道拒绝这份兄友弟恭的外皮后会发生什么罢了。甚至他根本没预料到拒绝区区几百日元的慰问品就能让“信长”失去耐心。在不再了解织田信长的言行后,任谁都要恐惧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对自己露出翻脸无情的那一面……简直就像是猫抓老鼠,明明已经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要刻意地逗弄,让对方误以为有逃脱的空间。
这是何等可怕的控制欲。
这又是何等深沉的心思。
柴田胜家即使刻意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依旧有种别样的悚然。
他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信行此刻的内心,在三郎将剩余的慰问品放下后,就紧跟着三郎离开。
刚刚恐吓过弟弟的三郎甚至仍然能够保持轻快的步伐,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不在意似的。
“……您要怎样才能放过信行呢?”
在即将走到三郎的房间时,柴田胜家如此问道。
三郎目露茫然:“我?放过?”
“信行少爷目前看来,根本无法和您争锋。倘若他真心悔过,您是否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柴田胜家试探道,“即使一度有过冒犯——这样的人,您是怎么打算的?”
这不仅仅是在问信行。
但高中生蹙眉思考了好一会,还是摸不着头脑:“信行啊——”
“所以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这无疑是知道了信行做了什么才能说出来的话!柴田胜家对此确信无比!
“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不过我没感觉到。”苦苦思索不得其果,三郎自然地选择跳过这一节,“反正那个叫什么来着,兄弟!暂时还是兄弟,所以应该无所谓?”
说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看透了信行的内心,唯独能够看出来的,是高中生正一派轻松道:“反正感觉信行做什么都和织田家有关。那和我没多大关系啊。”
柴田胜家喃喃自语:“虽然有这种矛盾,但是为了织田家愿意放过信行,一致对外么……”
“哦对,还有柴田大叔你!”
柴田胜家心头一震:“!”
“虽然长相很凶,但你是个会关心别人的好人诶!”三郎不吝赞扬道,一点也没有距离感地伸手拍了拍柴田胜家的肩膀,“很不错嘛!”
柴田胜家怔怔地被拍了几下,内心一片混乱:所以这是什么意思?织田信长在欣赏他?
还是说这也是在暗示他,之前他不管有意无意都配合了信行对于信长的冒犯,但是这一页信长愿意轻轻揭过?
又或者是连同他之前对于织田信长的不看好也愿意一并放过?
柴田胜家在织田家也是历经风雨了。原本这样的收买人心对于他不起作用,尤其是他本人颇为固执,即使在少主问题上与信秀大叔有分歧(并且没有用),也从未打算在信秀大叔没有让位的时候选择信长或者信行一方投诚。
但是他刚刚才经历过织田信长的贴脸恐吓,又亲眼看到了织田信长心计之深。在这种前提下织田信长仍然愿意按下过往,这就不是所谓的软弱,而是上位者难得一见的仁慈。
他很难不为之所动。也蓦然意识到信秀会长对于织田信长“适合当黑/道”的断言是多么精准。
“……我明白了。”柴田胜家道,“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信行少爷。”
他既然见识到了织田信长的那份控制欲,就不会蠢到认为这种善心会一而再、再而三。既然确认了织田信长确实有担得起这个少主位置的能力,他就不会再犹豫——而对于信行……
不管是看在信行之前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份上,还是出于织田组下一代不和容易损害组织的顾虑。他都会向信行传达这一次信长的善意。
只希望信行能够抓住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