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醒醒”。
耳边忽然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女声,越来越近,直到她听见那标准的播音腔里夹杂着些许地方口音。
是亲切的中文。
她辗转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目之所及,空姐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跟前。
环顾四周的座位后,才发现哪还有什么人,空空荡荡的,人都走光了。
她顿时才发觉这一觉自己究竟睡得有多沉。
“女士,飞机已经降落阳江,您可以下机了”,空姐见她醒来,于是轻声提醒道。
“不好意思”,她因睡得太沉耽误了他们一些时间而有些尴尬。
“没关系的,祝您旅途愉快”,空姐躬身,礼貌点头示意后,开始向后检查。
“谢谢”,她揉了揉略酸的脖子,赶忙低头收拾起东西。
她整理起小桌板上的东西,忽然发现还未看完的书面上,多了一张淡黄色的便贴纸,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你好”,她于是叫住正要离开的空姐,拿起便利贴,问道,“这个是……”。
淡黄色的便贴纸上只写着天笙二字和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潦草的字体,给人一种匆匆忙忙、十分慌乱的感觉。
空姐笑意盈盈的样子说道,“好像是刚才一位先生留的,我看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好一会儿”,说完,就走了。
她私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
“先生?他们?”,她疑惑皱眉,却越看越觉得‘天笙’二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最近几年她的记忆力实在不算太好,有些苦恼。
在她下飞机之前也没想起来,只归结于什么广告,便将便贴纸当作垃圾随手扔进了包里。
风凉袭人,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参杂着淡淡的青草香。
九月的傍晚,夜色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城市。
她推着米色行李箱走出机场时,米白色的针织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脚下不过一双白色帆布鞋,十分朴素又舒适的样子。
和好几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变化。
齐肩短发被风吹拨开,身体便不自觉冷意微颤。
站在机场出口,望见这布满烟火气,比起菲国鲜活许多的城市。
心情忽而有点奇怪,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雀跃。
她回头,身后‘阳江市’那火红的三个字倒映在她清冷的眸中,隔了五年,她终于又站在了相同的位置。
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她好像还能回忆起当她背对这座城市离开时的那段灰暗时光。
风吹花落,一朝一夕间竟已是好多年,她的那个少年也早已消失不见。
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好几分钟前,沈南若发来的消息。
“到了吗?等我一会儿,机场附近有点堵车”。
“好”。
回完沈南若消息,她又给还在菲国的韩厉琛发了个消息报平安。
“平安回到阳江了”。
然后她犹豫了一会儿,给她哥黎遇也发了个消息。
“我回国了,过段时间再回南江”。
她不再留着长发,而是早已剪成了短发,风扎进脖颈处,那白皙的皮肤骨骼分明,发尾耷拉在肩头,因常年的治疗而泛着枯黄的颜色。
密集的航班人群从出口涌来。
她只好拉着行李箱,在路边找了个人少靠墙的位置等着沈南若来接她。
车辆川流不息,手机里忽然弹来了信用卡的欠费提醒。
五年没工作,她不仅花光了父母留下来的所有钱还欠了韩厉琛不少钱。
她叹息,思考着如何解决钱的事情。
机场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起,她回头寻声望去。
透过拥挤的人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看到有好些举着看不清楚的牌子和相机的人。
她猜想不出意外应该都是来接机的人。
看起来,这个人应该很有名。
她忽然就联想到了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会不会?
“滴滴”
喇叭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她的想法。
她回头,便见沈南若正透过黑灰色的玻璃窗歪着脑袋试图看清她的脸。
玻璃窗划下的半截缝隙里,她弯腰才看清坐在车里的人。
乌黑的长发和黑色皮衣,稍显浓厚的妆容,和大学时的印象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性格似乎没什么改变。
这,便是沈南若,许久未见的沈南若。
沈南若几乎是在认出白初的下一秒,就兴奋地从驾驶座上下了车,朝她跨步而来。
两人拥抱,喜悦的情绪和内心的感慨随着呼吸涌上心头,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从前的错觉。
“去国外这几年,入乡随俗了?”,沈南若打开后备箱,从白初手里接过抬起的行李箱,有趣得看了好几眼她黄不拉几的头发和较之五年前更加白皙的皮肤调侃道。
她不觉扒拉了两下头发,和沈南若同步开门坐上了车。
语气奄奄,但她还是笑道,“不好吗?”。
她系上安全带,盯着沈南若,“倒是你,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长发的样子”。
大学时的沈南若,留着不及耳朵的超短发,有时候就像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扛水搬书抬桌子,就连宿舍里坏了的风扇,她都不在话下。
“别提以前啊,简直是黑历史”,沈南若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嫌弃得止不住晃着脑袋,一副想将记忆清空的样子。
“以前也很酷啊”,白初真挚地说道,“多独特,多鲜明啊”。
作为一个学心理学的人,她肯定她说得确实是真心话。
但沈南若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那些非主流似的青春,她的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沈南若微叹气,又转回了话题,“你呢?现在喜欢短发了?”。
白初的笑中忽闪过些许无奈,“当然”,她有些违心地点了点头,拨弄了几下头发。
“吹头发真的很麻烦,索性就剪了”,她转移话题。
沈南若回想起自己吹头发的经历也如有雷同般点点头,“确实是”。
“你瘦了好多,韩厉琛怎么照顾你的?”,沈南若还是一如往常的喜欢调侃她。
“不关他的事”,她撑着脑袋,望向窗外,有些刻意地躲避着视线。
可这话在沈南若听来,就像是在维护着某人一样。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沈南若笑道,“我是说谈恋爱的时候”。
她叹口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似乎不想被沈南若追问出什么,她忽而又轻飘飘转移话题道,“感觉都变了好多”。
“你,我,还有……阳江”。
空气停滞间,属于成年人的秘密,随风吹散,被掩藏进黑暗的深处。
街道上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
只有路边的银杏树依旧在这个季节落满一地,偶尔飘扬起来。
向她宣告着,这是阳江的秋天。
车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
但她的视线却能精准地捕捉到街道上某处正张贴着某位当红歌手的大海报。
她的耳边能听到某处广播里偶尔响起他新歌的某段音符。
整个城市像被储存着的记忆盲盒,随机触碰到那些久远的回忆,让人的心,酸涩难耐。
他会不会也变了好多。
呼出的热气被拍打在冰冷的车窗上,将城市晕染在薄雾里,像梦一样,这便是她想了五年的梦啊。
她又想起了三个月前,韩厉琛说的话,又自顾陷入一种很迷惘的情绪之中。
“南若,如果我说我这么多年都算是白过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蠢”,她有气无力地冲着车窗外发散着情绪,但似乎这又是真心话。
红灯停下,沈南若转过头,望向她。
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沈南若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似乎这么多年都一直陷入痛苦里的悲伤,和大学时的她判若两人。
她从不是一个积极的人,但也从不曾这样消极,沈南若忽而明白她在国外过得不好。
但不好的原因,她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韩厉琛,又或许……
“没事,这不还有我陪着你”,沈南若安慰道,“我爸妈还说我一事无成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真是一事无成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心想。
“我说真的”,沈南若吐槽道,“你不知道,我爸妈可是天天给我安排相亲,巴不得我赶快找个人结婚”。
说完,沈南若就反应过来,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抱歉”,沈南若生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她记得她连上大学的时候都还会做噩梦。
虽然知道她现在也有哥哥和爷爷奶奶,但她终是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这是现实,但也是无论别人用怎样的感情都置换不了的。
“没事,你不用在意这些”,她自然懂她说的抱歉是什么意思。
没有父母的小孩,其实,也不会希望得到别人的怜悯,何况,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长途航班带来的疲倦席卷而来,她微眯着眼睛,靠在窗户沿上。
路旁泛黄的银杏叶像一幅幅油画般划过眼帘,让她想起了1999年第一次走进望远孤儿院时,见到的那颗百余年的老银杏。
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饿了没”,说话间,车已经徐徐停靠在路边,“陪我吃顿夜宵?”。
汽车引擎声消失,马路上湿漉漉的路面反射着路灯的光亮,透过车玻璃反射进来。
“你还没吃晚饭?”,白初微眯着眼睛坐起身,有些意外,许是对阳江路面的陌生,她以为沈南若一直在往家的方向开。
虽然她一向不按时吃饭,这个时间点也根本不饿,也就默认沈南若已经吃过饭了。
“对呀,刚不是说了嘛,我爸妈天天给我安排相亲”,沈南若边说边朝里头的店里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会……”,白初也跟着她的视线回头看。
话还没说完,沈南若便肯定得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你猜得没错”,沈南若此刻笑脸盈盈,却让人悄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思。
纵使是多年未见,两人却是十分默契得清楚彼此心中所想。
“你相亲,我去不太好吧”,白初看着沈南若下车的动作,试图拒绝。
她倒是依旧潇洒下车,果不其然得拉开了她这边的车门。
“哪有什么不好,一边相亲,一边吃饭,一举两得”,她挑眉笑着冲她眨眼。
但沈南若明显是一副不情不愿相亲的样子。
“你干嘛不直接跟叔叔阿姨说”,她被强行拉下车,撇嘴道。
“说得通的话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了”,沈南若双手摊开,一脸无奈状。
两人走到门口,是一家中餐馆,推开玻璃门,那诱人的香味忽而钻进鼻息间。
有了让白初继续往里走的理由。
说实话,在国外她一向吃得很少,其一是没有胃口,其二便是不好吃。
但似乎她能在这里找到她当初心心念念想吃却吃不到的味道。
早已过饭点,人便不是很多。
隔着每桌的屏风,沈南若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终于找到和他约定在‘食也’这家饭店的相亲对象。
对方西装革履,梳着流畅的大背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此刻虽是在不停翻看着手机,姿势却坐得端正。
看不太清脸。
桌前只有一杯柠檬水。
“抱歉,让你久等了”,一进去沈南若还是很有礼貌地首先表达了歉意。
回头拉着白初走进隔间。
对方抬起头,锋利的轮廓、五官端正,的确是长辈会喜欢的长相。
男人表情似乎是有点惊讶于两人的来到,镇定的表情中有些许不耐烦。
“不久,一个小时而已”,对方笑着,但话却说得咬牙切齿,语气还算客气,“你们……好,请问哪位是……”。
“是我,沈南若,王姨介绍的对吧”,沈南若驾轻就熟的说着,“你叫……”。
沈南若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明显不上心,她停顿了一会儿,等着面前的人自己说。
“李贤”,男人声音高昂,周身透着股莫名的自信张扬。
“你好,这是我朋友,白初”,沈南若挑眉看向她,“我刚去机场接她回国,都还没吃饭,不介意一起吧”。
沈南若笑得也不算友善,但好在对方没在意什么。
“当然”,男人递过菜单,便端起面前的水自顾喝了一口,“多一个美女不算多”。
“那就好”,沈南若于是点了几道菜,转头问白初,“有你想吃的吗?”。
“莲藕排骨汤吧”,她盯着菜单上的图片说道。
犹记得自己在医院里做的那碗很难喝的莲藕排骨汤。
两人点完后,将菜单递给李贤,李贤却摆了摆手。
“我不吃”,他依旧礼貌微笑着说话,“你们吃就行”。
白初和沈南若虽然都有点不知所以然,但纷纷以为他已经吃过了,也就没强求。
点完餐,等待的间隙,两人聊得还算和谐。
直到,李贤提到他的工作。
“我现在工作是经纪人,负责的艺人也不太方便透露,比较火,可能后面工作也比较忙,像今天这种等一个小时的情况,最好不要有第二次”。
李贤依旧靠坐在椅子上,说到重点,双手也不知不觉开始比划起来。
“理解,理解,大家都是打工人”,沈南若碍于自己迟到在先,出于尊重,只敷衍地回了句。
“哦,no…no…no”,李贤急忙挥挥手,“我可不是打工人,艺人只是我的合作对象,懂吗,合…作…对…象……”。
于是,沈南若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白初也默默等着上菜。
“当红艺人,顾徽昇,知道吧”,李贤依旧抿唇傲气地开始解释起来。
此时,面前的两人皆是一愣,白初闻言抬眸,沈南若皱眉望向白初。
两人的表情都不算太好。
“我们公司的合作对象,天笙传媒,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