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久到空气里都弥漫起你淡淡的烟酒气。
他抬手将烟摁进烟灰缸里,灭掉了烟头,手撑着沙发起身。
“为什么想通要回来了?”,他干巴巴开口问了句。
也许是借着有点微醺的酒气,让他有足够的勇气问出这句话。
他帽檐下的双眸映衬着微弱的光亮,谁知道在深夜酒吧的某一间屋子里,闪闪发光的大明星也会如此这般。
他不知道,他这样的眼神就足够扰乱她的心了。
很痛,很痛。
隔壁吵闹的歌声像杂音,在耳边萦绕。
空气凝滞了好久。
“阿昇,你过得还好吗?”,她问道,这是时隔很久很久,她第一次当他的面再这样叫他。
但似乎他真的喝醉了,不时闭上那勾魂夺魄的双眸。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沉默着,无法再靠近更多。
就这样安静着,安静得能听到门外灯红酒绿的欢笑声。
然后,他轻飘飘回了句,“挺好的”,然后笑了,那抹笑意在此刻就像灰蒙蒙的窗玻璃。
“他不要你了?”,他又说了句。
“什么?”,过了一瞬,她才顿悟过来他口中说得他究竟指的是谁。
所以他以为他是因为和韩厉琛分手所以才回来的?
“不然回来干嘛”,他很显然是在讽刺她。
当初分手要离开的人是她。
“抱歉”,她想到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他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也许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你有什么错,需要道歉?”,不过就是甩掉了一个不爱的人而已。
她不觉皱眉,听着他说出这些话的当下,心中感觉有点闷。
“阿昇”,她控制不住向前走了半步。
他却像嫌弃野狗一样后退了一步,又坐回了沙发里。
那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在被拉扯。
“别这样叫我”,灯光下,他的眼中似乎失去了光亮,低下视线,在抬头时便全然是嫌弃,“我嫌恶心”。
他皱着眉头,看向她的眼睛让她感觉陌生。
他们之间竟然变成了这般。
此刻好像回到了八岁时父母车祸那个灰暗的山坡上。
那条带走她世界的悬崖边,感受不到风和声音,只有痛苦和灰暗的下午,她一个人站了很久,就像此刻。
她时常感叹命运的不公,给了爱她和她爱的人,却最终会夺走。
她什么也无从说出口,因为实在太懂那种生离死别的感受。
她不愿这辈子的余生,他都活在那样的痛苦中,所以她开不了口。
前所未有的委屈好像化作泪水静悄悄滑落,无声无息地,没有节律地呼吸带动她微弱的心脏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她尽力克制住,不让他察觉出什么异常。
门突然被推开,走进半步的服务生端着盘子有些惊讶得看着房间里的人,甚至推出去看了眼门牌号,十分确认没走错。
“您好,这--”,服务员话还没说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压着帽檐,黑漆漆的屋子里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倒是站在中央的女人,慢吞吞得走了出来,朝他躬身点了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服务员感觉奇奇怪怪的,而后又开始收拾起桌子上残留的瓶子、杯子和果盘。
等白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只能晃到一眼门口他疾步离开的背影。
无情得很。
她想,大概她就倒在这里,他都不会回头的。
这便是她要的结果。
她拍了拍胸口,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缓解那丝丝的疼痛。
等沈南若看到白初的时候,她正从KTV门口出来,眼睛泛红,有点像失了魂。
“是你救我,还是我来救你”,沈南若挎着包走过来,步履有些不稳,但不忘确认她确实没被人欺负,“怎么你比我还失魂落魄的”。
白初摇摇头,“我刚碰到他了”。
“他?”,沈南若四处望了几眼,没瞧见什么熟悉的人。
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她还能在阳江认识什么旧人能让她这副样子,只能想到刚刚在包间里见过的那个人。
“顾徽昇?”,她问道。
白初点点头不说话,颓然得往街上走。
沈南若一把子追上去,抓住她手,稳住差点摔倒的步子,“哎,你有点出息”。
“好歹是你甩了他,怎么反而你像被他甩了一样,虽然他现在是飞黄腾达了,这世界上巴不得跟他在一起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沈南若手指在她面前晃,吐槽道,“你作为他顾徽昇的初恋以及前女友,你也得洒脱一点,是不是”。
白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无力抬头叹气。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再见到他都这样说不出什么话。
她现在的情绪就像麻绳一样复杂。
白初躺在床上,无可言喻的失了眠。
她想了很多,从自己任性跟父母耍赖要买娃娃到孤儿院遇到顾徽昇。
然后她被黎天收养,她又来到阳江找顾徽昇,她被查出心脏病要出国,她躺在手术室的那天……
实在有些苦,苦到她整夜无法安睡。
清晨的光透过天窗洒下时,阳江隔了几日,终于有了个好天气。
她早早洗漱换了衣服出门,回阳江的日子又往后撕了几页。
“老板,我想买束花”,白初穿着风衣站在花店边,选了几支母亲最喜欢的木槿。
“您拿好,慢走哦”,店员递过已包好的花束。
打了车,给司机师傅描述了很多细节终于找到了那条路,因为当年的事故,这条盘山路早已建起了围栏。
很快就到了,长大后才觉得这条路其实不远,当时却好像开了很久。
石头磨损的痕迹早已消失,当她下车的那刻,那种熟悉的恐惧随着风袭来。
她弯腰轻轻把花束靠在围栏边,八岁那年,她在这里幻想了无数遍。
如果,跟着车坠崖的父母完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大约会再把她拥入怀中。
所以她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惊慌过,也曾害怕过。
在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就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封存的记忆,终于在治愈多年之后的这一刻重启。
……
深秋枯黄的山路寂静无人,只有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有些刺耳。
环绕在盘山路上的那辆白色轿车不知为何突然失灵,而后在猛地急转弯后以极高的速度撞上崖壁。
一切都很突然,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穿透车内,划破天际。
侧翻到崖边,静止的那刻,整个车的前半部分直接悬挂出去,只剩底盘刮蹭在几块突起的石块上。
摇摇欲坠。
“阿初…阿初”,主驾驶座上的男人因为轿车变形整个身体都被卡住,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急切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血正不断从头顶流淌到整个身体。
透过后视镜,此时,副驾驶座位上的顾韵已是脸色惨白,满脸是血,安安静静的,早已没了生命的气息。
分明前一刻还在温柔甜笑,说着今天回去要给丈夫和女儿做一碗暖和的玉米莲藕排骨汤的妻子突然的消逝让白齐心中升腾起无比的心痛和绝望。
但他只能极力镇定,满眶的泪珠还来不及夺眶而出,他便急切地回身呼喊着坐在后座年幼的女儿--白初。
白初在一声一声的呼唤中意识逐渐清醒,轿车还在轻微的晃动,白齐甚至担忧过快的呼吸会导致轿车失衡后立即坠入悬崖而轻言轻语。
“阿初,醒醒”。
白初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八岁的小女孩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只看到满脸是血的母亲就害怕得哭了起来。
一声一声的呼唤‘妈妈’的颤音荡漾在空旷的悬崖边。
“阿初,别哭,听爸爸说”,白齐极力让自己颤抖的身体冷静,他已然知晓自己丝毫出不去这辆车,首要的目的是让没受伤没被困住的白初在车坠入悬崖之前立刻下车。
他轻声说着,“等会呢,需要你解救你旁边的小兔子”,白齐透过后视镜看着白初刚哭过脏兮兮的小脸蛋。
“然后呢,爸爸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爸爸妈妈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阿初,阿初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要变成坚强的小女孩,如果我们阿初想爸爸妈妈了,就抬头看天上的星星知道吗?”,他说着说着声线有些颤抖,因为他知道,他年幼的女儿即将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不算温柔的世界上。
“我不要,我要爸爸妈妈”,她年纪尚小,虽然还不知道生离死别是什么,但却害怕爸爸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不要自己了。
“阿初,听话,你救了小兔子,就会变成最勇敢的小公主,爸爸妈妈一定会回来接我们阿初的”,男人的泪水顺着因悲伤不停抽动的脸颊滑落,滴到淌着血的衣袖上。
“你抱着小兔子”,他丝毫不敢懈怠,温柔地催促起来,“看到肚子上那个红色按钮了吗,用力按下去,然后掰开门把手慢慢下车哦”。
年幼的小女孩只是乖乖顺从着爸爸的话,随着轿车失衡正在剧烈晃动。
“爸爸,我解救了小兔子了”,白初按照爸爸的指示站在车外,想着爸爸说得自己会成为最勇敢的小公主。
爸爸一定会很开心,只是妈妈没能看见,她睡着了。
“阿初,一定要成为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孩,要乖乖记住爸爸的话哦”,男人望向车窗外的女儿,心痛无比,“再往后面站一点”。
“好”,白初点头,乖乖往后站。
“好宝宝”,男人冲白初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爸爸你和妈妈什么时候来接…”,车最终失衡坠入悬崖,在白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真正明白是什么状况的时候,“什么时候…来接阿初啊”。
站在路边的阿初,只觉得空旷,瞬间什么都消失了。
她只抱着那个粉色的小兔子,听到了轿车坠入悬崖的巨大声音,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在咆哮,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都常常出现在白初的梦中。
……
多年来,她都不敢再踏入这里。
空白的天空中,飘过的那一团团云层似乎都未曾改变什么。
“骗人,说什么变成星星陪着我,还说要回来接我”,她喃喃自语,无声的泪水滴落,溅起地上的灰尘。
“明明是一起来这儿的,为什么却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她语气委屈而痛苦,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
“这么多年,真的好像是一场梦,梦里,我总是在和命运挣扎,到最后,却还是这个结果,那为什么又要我去经历这些呢,如果一开始就从这里结束,没有遇见过光,会不会,就不会害怕黑暗了”,她自言自语越说那声音便越轻,似乎这些痛苦的真心话便能随风而散。
那些过往的记忆像电影般浮现,或甜或苦,又像这空旷无垠的悬崖般寂寥。
白初低头看着那束依旧靠在围栏上的木槿,“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你们要来接我了”。
一阵风吹过,树林里的叶子哗啦啦作响,她想,也许故事的结局早已谱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