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蔽日,天窗上玻璃外的光又暗了几分。
白初躲在工作室的阁楼里修着拍好的照片照片,就这样已过去三天。
在修完最后一张照片后,她长舒一口气,像终于回过神般。
思绪终于将她从投入的工作中拉回。
她终于舒服得躺在床上,转过头。
天窗外依稀能看见悬挂在天空上的几颗星星,很久很久,都还能看见。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忽然终于泛起波澜,跳动得格外的快了起来,不知是否是痛,那莫名其妙的泪水悄然而至,顺着眼角夺眶而出。
一股熟悉的情绪袭来。
她熟练得点开手机隐藏文件里的视频,播放起熟悉到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节点的声音。
仰望窗外的一角,朦胧的实现中似乎窥见了一丝来自过去的记忆。
手机听筒传来《你》,与记忆里青涩的吉他音融合。
白初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
大学
白初刚上完课,顾徽昇就早已等候在教室外,神秘兮兮的拉着她说要去个地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所以依着以往的种种,她猜到接下来一定又会是既开心又快乐的某些惊喜。
但具体是什么,她实在猜不到。
两人走到综合楼楼顶的楼梯间门口,只觉很昏暗,四处无人。
有些荒凉,但有他在,她便没觉得有什么。
顾徽昇牵着她的手,在门口梯子上停下,回过头,笑着盯着她有些呆愣的眼神。
但他的眼里却闪着某些光芒,很奇怪,明明是昏黑的楼道。
“准备好了吗”,顾徽昇抿唇几秒终于说了句话,不觉拉紧了她的手。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茫然得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点了下录像按钮,而后才打开门。
吱呀的开门声在耳边响起,古旧的声响伴随着刺眼的光透进眼中。
炸得她脑袋昏沉,像陷入名叫浪漫的棉花里。
门外,微风吹动,夕阳映照在这片墙瓦之间。
星星点点的彩灯围在课桌拼成的舞台边,舞台旁边有一张画版,上面是一幅有些歪歪扭扭却意外得十分可爱的画。
画上书写着的是---‘给阿初的个人演唱会’。
她忽然笑出声,拉着他凑近画板,指着旁边这个和自己只有两成像的卡通说道,“这个也是你画的?”。
“怎么,看起来不像吗?”,他自信地说着,顺便还笔划起来画上和白初的相似度,“长头发、大眼睛---”。
“我哪有这样,很像狮子哎,你怎么把你自己画这么好看”,她指着另一个卡通,撇嘴笑道。
“写实派”,他挑眉。
“拿着拿着”,说完,他递给她荧光棒和手机,“坐那儿”。
她走到他指向的地方,坐在对面凳子上。
隔着一米远,顾徽昇拿着吉他跳坐上课桌,一只脚随意得踩在旁边的凳子上。
夕阳的光映照在这幅画面上,比所有的舞台光都浪漫。
然后顾徽昇弹唱着那首他的第一首原创歌曲《你》。
作为送给白初的礼物,他的第一场演唱会,只有她。
伴着夕阳,她不停挥舞着荧光棒。
……
手机听筒的歌声因手机电话声停滞,思绪嘎然而止。
忽闪着来自韩厉琛的问责电话。
“你才回去多久啊,各项指标都不稳定”,韩厉琛严肃地说道。
言语中全然是气,“你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
“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吧”,白初解释道,岔开话题,她的身体她自然知道。
“你最好有点自觉性,不要让我操心”,韩厉琛叹口气。
依着这次不怎么样的复查结果,她也有些丧气。
“韩厉琛”,白初少见叫了他的全名,她总是叫着韩医生。
“你说,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真挚的一句话,也让对面话痨般的人物停滞几秒。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韩厉琛时,那是她忽然在路上晕倒,正巧被韩厉琛救去医院的事,那时候她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病。
也感受到了命运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窒息。
“你觉得呢?”,韩厉琛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坚持好像没有一点意义”,白初回来才发现,一切好像又转回了原点。
天窗外的黑夜是那么的漫长,看不到一点黎明的迹象。
“没有意义,那就去找,不然你回去干嘛”,韩厉琛像个富有哲学的知心人,话出口却扎在白初心上,“我想你在回国之前的六年,比你现在清醒”。
韩厉琛说完又被叫去忙于工作,电话里熟悉的吵闹声随着电话挂断而静止。
“我回来--干嘛?”,白初回想起之前的事终于叹息道,“对啊,我回来干嘛”。
她明明只是想回来看看而已,看看他是否过得好吧。
已经选择的道路所带来的那些伤害是切切实实发生的,她也弥补不了,更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那……就好好的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吧。
冬季的冷风一下下钻进领口和袖口。
仅过去一周,气温骤降,白初穿着浅黄棒球服和牛仔裤,围着棕色围裙。
右手拿着画笔专注得点缀着墙上早已被风雨洗涤到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老旧墙画。
暴露在寒冷中的手早已冻得发红,端着调料盘的左手也在风吹过时会偶尔颤抖两下。
这已经是画这些墙的第三天了,偶尔空闲时,她还会因为依稀几片银杏叶的飘落而想起从前。
没有意义,那就去找,白初觉得韩厉琛似乎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她首先回到了望远孤儿院,在这里她好像能平静得面对很多事情。
“来,坐会儿,喝点热水暖暖”,白初身后,何佳端着热水拿了件深棕色有些年头的毯子出来,招呼她休息会儿。
她埋头画完手里的部分,才放下笔和调料坐到院子里的石凳子上。
冰凉刺骨,她赶紧端起桌子上的热水杯暖着身子。
“旧毯子,有点年头了”,何佳放下水壶,边说边给白初披在肩上。
“老院长的?”,白初仔细瞧了瞧,觉得这毯子眼熟。
“嗯”,何佳坐下点了点头。
几年前,老院长操劳过度,生病去世了。
何佳便从大城市里搬了回来,接手着老院长一生都操持着的望远孤儿院。
望远多年来一直依靠着政府拨款和社会人士的资助坚持到如今,这几年政府忙着改造,拨款越来越少,社会能看到望远的人也越来越少。
“孩子们呢”,白初回头望了眼,没什么声响,问道。
“叫安安和大霖组织他们午睡了”,安安和大霖是望远里稍微大些点的孩子,但也约莫不过十一二。
孤儿院这种地方本就资金不够,人手更是不足,常常便是懂事些的大孩子带小孩子。
“拿着”,白初从棒球服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何佳面前。
何佳低头看着那张银行卡,连连递回给白初。
“这些年你也资助不少了,不能再收你的钱了”,何佳推辞着的那双手布满老茧和伤疤,都透露着这些年的捉襟见肘。
可为了孩子们,她也毅然坚持着。
“我把我爸妈城里的那套房子卖了,钱够用,你收着”,白初塞到她手上,捧着热水又喝了口。
“这我更不能收了”,何佳也明显有些为难。
“给孩子们的,你看看一个个瘦得”,白初刚见到她们时都多少有些心疼。
大冬天,个个都还穿着凉拖鞋。
何佳也不好推辞了,为了孩子们,再三考虑只能收下了。
“唉”,何佳叹息着说道,“以前啊,我总是不理解我妈为什么一直执着着望远,现在我接手了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不舍”。
“好多朝夕相伴的孩子从这里被领养走,我既不舍得这些孩子走,又不愿他们留在这儿受苦,这几年,来领养的人少了,这些孩子也越来越大了,不太有人愿意将他们带去新的家庭,去年,才和政府那边商量着让这些大点的孩子去寄宿学校上学的事”,何佳感概得说着。
白初听着何佳这样说,也端着杯子不觉皱起眉头。
“可寄宿哪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缺少家庭和父母陪伴的孩子,终究在一个班里是不同的,长久下来心理上也承受着很大的落差”,何佳望着眼前的院子,十分惆怅。
“就上周末回来那孩子?”白初回忆起,那个背着包回来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小女孩。
“是啊,莉莉那孩子,原先还是挺开朗的,就院子里那几盆月季都是她种的,上了一年寄宿放假回来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何佳说起来不觉叹着气。
也没什么办法,这学是必然要上的。
“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有时间我叫她过来看看”,她一连皱眉,想着办法。
“行,看看也好,我也是实在没什么办法”,何佳还算是能舒口气。
这时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白初和何佳同时闻声回头。
穿着略长的深棕色棉衣的小女孩抱着破旧的玩偶熊从楼梯上下来,然后就站在门口能看到院子门的地方。
白初和何佳走过去,何佳拍了拍白初,意思是让白初看着小女孩,她上去看看剩下的孩子们。
小女孩今年六岁,叫余琦琦,父亲因病去世,母亲精神抑郁,最后跳河自杀,跳河之前将琦琦留到了孤儿院门口。
白初弯腰凑近小女孩,轻声问道,“怎么下来了”。
似乎才看见白初,小女孩便撅着嘴委屈开口道,“我不要睡”。
白初看着这张倔强的脸,一瞬间好像看到了那年的自己。
她在梯子上坐下,用袖子挥了挥地上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拉着小女孩也坐了下来。
院子里好像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坐在这个阶梯上的人变了。
那棵银杏树的叶子几乎掉光,比起过去,丧失很多生机,但却越发魁梧,能为更多人遮风挡雨。
“琦琦,妈妈不会出现在那儿了”,白初指着院门口的方向,柔声地说着这既残酷又悲伤的话。
这一句足以让眼前年仅六岁的女孩感受到世界的崩塌,但如若未曾崩塌便不能重新开始新生活。
“但是,爸爸妈妈会在那儿”,白初指着天上,两人一起望向天空,“他们白天会变成太阳和云朵,晚上变成月亮和星星,永远都会陪着你,无论你在哪儿”。
她的目光坚定,望着小女孩,以期盼能带给她更多力量。
“可是,我好想爸爸妈妈”,失去父母这对任何孩子来说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白初完全懂。
“想他们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或者跟他们说说话,他们一定能听见”,白初想起无数次回头望见那个自己时,用曾经说过的谎言治愈自己的时刻。
“你的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你想见他们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吧”,白初抬头看着天空。
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似乎听到了那个少年的话。
在什么都还不曾懂得的年纪,他们就失去了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情感。
成为孤儿的感受并不好过,但好在,在未来的时光里,他们曾彼此陪伴和治愈,产生只属于彼此的羁绊。
琦琦的人生还有很长,也一定会遇见很多人
虽然这些情感不足以替代来自血脉之间的情感联系,但也足以支撑着她继续前行。
阿昇,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