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思衡将裴褚推到了地上,两人齐齐倒了下去,那冷箭落在墙壁上,尾羽发出细微的铮鸣。
是一个狱卒,她大喊着:“这里有人。”
裴褚往外头看去,如同幽魂似的白影从漆黑的牢狱中悄然而现,身后还跟着其他人。
是范师傅。
裴褚没见过这个女人,但她还是下意识坐起身,往后护住了母亲的尸体。
她想要抓住母亲的手,却无意间摸到了什么粘腻的东西,她低下头看去,只见地上写着个血字:“宗”。
宗?
什么意思?
裴褚心头直震,她一边发慌一边不着痕迹的蹭了几下,将那个血字蹭的模糊,直到看不清晰。
而此时宗思衡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在看到范师傅时,便整个人都愣住了,身后满是阵阵寒意。
宗思衡猛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裴褚的手腕,直接把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朝着牢狱外就是跑。
裴褚被动的跟着对方踉踉跄跄的跑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宗思衡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情感告诉她应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然而理性又叫她清楚明白,那个人是敌非友。
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的话反而会给宗思衡招来灾祸,她回过头,不舍的看了眼裴世安,还是扭过头跟上了宗思衡。
冷箭从身后簌簌纷飞而来,裴褚几乎是拼尽了全力,然而两人还没跑到外面,就被从楼梯上下来的狱卒们拦截了。
狱卒们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堵住了他们的生路,狭窄的牢狱通道此时好似瓮中鳖碗中蛛,将两人团团围困住。
森森的刀尖对准了他们。
裴褚握紧了宗思衡的手,他们中计了。
从一开始,那个告示贴出来的时候,只怕裴世安就已经死了,什么斩首,什么消息,都是为了把她们逼出来。
怪不得沈相姎不出面,怪不得崔霈不进来。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极其有可能是个死局,从她接过那把匕首的那一刻,就注定,这是个从死里求生的一线生机。
现在,他们赌输了。
那一线生机不过是如同诱哄飞蛾的烛火,如今,已经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将他们烧灼了个干净。
裴褚看着那刀锋离她越来越近,一阵深深地无力席卷了她。
如果真的死了。
她只后悔,不该叫宗思衡卷进来。
宗思衡望着身侧的裴褚,他率先走到了对方的身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遮住了她:“范师傅,您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都给,求您,看在我的份上,放裴褚走吧。”
范师傅有些意外。
她看着宗思衡的眼睛,她教导对方也有七八年了,她很清楚,宗思衡是个十足十的硬骨头,唯独低头的两次。
一次是为了裴褚的母亲。
一次是为了裴褚。
这个女孩太厉害了,短几天的相处,把她手里的刀,给弯折成了这样。
不能留。
原本就生出的杀意,再次升起,然而她现在还不能跟宗思衡闹得太难看。究其到底,在那些前太子旧部的眼里,哪怕是个男孩,哪怕再软弱无能,宗思衡才是主子。
范师傅挥了挥手,狱卒们缓缓让出了一排道路,她扔给了宗思衡一个木盒:“让我放了她?也可以,你把东西吃了,我就让她走。”
裴褚眼看着宗思衡动摇,她一把抓住那木盒就要从对方手里夺走。
“不行!你不能吃!”
然而她跟宗思衡毕竟差了五岁,力气压根比不过对方,宗思衡强硬的掰开了裴褚的手指,他把接了过去。
里面放着的是一颗红色的药丸,宗思衡一看就认出来这是什么,这东西不该给他吃的,这是那些旧部培养的死士才会吃的东西。
这东西给他,如果叫其他人知道了,范师傅就想在里面立足了。
然而此时的范师傅仿佛吃定了他:“怎么?不敢?”
范师傅其实并没有想过宗思衡会吃,就算她仗着师傅的名义怎么对待宗思衡,那也撑死只能说是一句师徒之间的训诫。
然而用了药就不一定了,这种药会损坏人的性命,把人变得不人不鬼,一旦服药,建立联系,之后若是再长时间不用,就会五脏俱裂。
纵然是那些旧部,也不敢随意的给人用,范师傅只是想要吓一吓宗思衡,让他自己对裴褚放手。
然而宗思衡却只是沉思了短短一瞬,而后捏住便放进口中,咽了下去。
“不要!”
裴褚眼睁睁看着他咽了下去,她眼神霎时间变得极其惊恐,她撕扯着宗思衡衣领,踮着脚就要要从对方嘴里把那药丸扣出来:“吐出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嘛?你就吃!”
“宗思衡!你给我吐出来!”
裴褚刚刚经历过丧母之痛,如今乍然又看到宗思衡因为她吃了药,她目眦欲裂,近乎疯魔了似的:“吐出来!”
她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宗思衡抱住了她,把她深深地扣在怀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没事,这药对我不起作用。”
他安抚着怀里的裴褚,带着对方往外走。
少年单薄的胸膛紧紧的护着裴褚,那些狱卒们自发的分出了道路,裴褚抬头,她回过头看着那个白色衣服的女人,眼里满是怨毒。
范师傅看着两人的背影,手指捏的咯咯作响,她没想到宗思衡竟然真的吃了药。
她先是一阵生怕被人发现的惶恐,而后便是能够彻底掌控宗思衡的狂喜。
范师傅看到裴褚的眼睛,那双乌黑的,冰冷的,仿佛深潭的眼睛,像是择人而噬的妖魔。
她被那双招子看了眼,便心下悚然一惊,带着人跟在两人的身后,步步紧逼。
宗思衡知道范师傅不放心,而他也很是徒承师业,压根不放心对方。
甬道内两个孩子缓缓的走在前面,众人紧跟其后,像是一条伺机而伏的毒蛇,稍微落单,就会被她们顷刻间绞杀。
裴褚担心极了:“你怎么办?真的会没事吗?”
宗思衡看她这样忧心忡忡,宽慰似的点了点头:“我骗你做什么?”
裴褚这辈子哭的次数都没这几天多,听到他这么说,信了几分暂且不知晓,但说话的确都含糊了,隐隐约约出个腔儿,倒能听出来是:“骗人是小狗。”
这叫宗思衡兀的心软了,他低下头,轻轻的点了点她的手指:“骗人是小狗,你教过我的,我不骗你。”
两人搀扶着终于到了一层的出口,这里已经灭了火,墙壁上也只留了些许黑色,往外放眼望去,原本亭台楼阁,尽是一片焦灰。
想来崔霈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光想着放火,却忘了灭火该怎么办,原本冷寒威严的牢狱,这下是真的暖了。
两人推开门,刚踏进出半截鞋面,就见一把长刀从侧面而来,直冲两人面门。
“小心!”
宗思衡惊呼,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那刀锋,血从冷然的刀尖下滴落,深深嵌入了他的手心。
来人正是老李,她得了于牢头的吩咐,专程在这里等着,一看到是那两个杀死了自己同僚的小贼,便直接出手。
老李的双手握着刀柄往下压,巨大的力量卡压之下,好似能削骨断筋似的,宗思衡忍不住脸上带出些许痛苦之色。
“快走。”
这话是对裴褚说的,但他却忘了,这死孩子是个十足十的倔驴,压根不听。裴褚转身抽出匕首便朝着老李挥去,她动作没什么章法,更不会什么高深的武功,纯属是拿着利器在乱砍,但显然崔霈给她起了相当好的示范。
以至于现在刀刀都是冲着人的喉咙而去。
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老李被那闪着寒光的匕首一逼,还是收回了刀,她往后躲去,转而将刀对准了裴褚。
裴褚从地上抓了把土往老李的脸上砸,那夹杂着黑灰的土在空中纷纷扬扬,遮住了对方的视线,虽然只是片刻,也足够他们往外跑得了。
“抓住他们!”
狱卒们一涌而出,京畿卫们也紧随其后,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十几个人,那么他们现在面对的就有几百人。
四周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是被火炸出来的蚂蚁,滑稽的簇拥着加起来还没她们年龄一半大的孩子。
宗思衡手上还在流血,此时半拉胳膊都是麻的,动不得。
裴褚挡在了他的前面,手里拿着匕首,她自觉肯定是拦不住的,但是能活一刻是一刻。
也真是难为这些人了,劳师动众的,估计以为还能钓几只大鱼。
没想到就上来两条指头缝都能漏出去的小虾米。
崔霈从京畿卫中走了出来,其他人还没动,她倒就先上了前:“范先生,您不至于,连这点功劳就跟我抢吧。”
说罢她走到了裴褚的面前。
女孩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知道两人太过悬殊似的,倒也没怎么反抗,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她。
崔霈满脸冷静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夺了她手里的匕首,拿牲畜似的把她两只手绞在一起,用绳子绑住了。
“范先生,这两个小孩,私自探监,按道理来说,是我们京畿卫管的疏漏,给您添麻烦了。”
她转过身对范师傅赔了个不是,就叫手下的人把裴褚和宗思衡带了下去。
这其中的水分有多少暂且不论,但崔霈这样毫无疑问算是站了队,哪怕只是一点。
范师傅嗤笑了起来,她看着神色清冷的女人:“怎么?崔统领是今年添娃娃了吗?怎么突然就偏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