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前,天柱倾倒,九域动荡。
天域大陆上仙魔混战,皆要争夺这天地间最后一息修炼灵气。此后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仙魔两派两败俱伤。
最后以仙派人修的君神大人以身祭天将将险胜,终于结束了这场持续了五百多年的大战。
然而欲望无限,幸存下来的修士刚要修生养息,仙门百家内又有好事者在域内挑起争地之战,于是内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何曾想,这一战又是几百年,战得百家仅剩寥寥几座,如禅宗、蛊教、极乐等派几近灭门。
直到中法时代来临——
仙逐渐归隐,凡人却繁衍得越来越多。而天域中央,陆地上最大的中立仙国,大诸,被他们当作肥羊盯上...
国都遭受各派势力围攻不过三年就此沦陷,诸帝被人暗杀砍下头颅挂于城墙示威,嫔妃遭人玷污不堪受辱剖心自缢,王子王孙皆抛尸乱葬岗。时年天诸大乱,分崩离析。
魔与仙斗,仙与人斗,人与己斗...
斗,斗,斗!
只要是活物,便有贪念。
而贪念,
无休,
无止。
幸得十四年后,宁家太祖宁厄出生。
太祖少年英雄,十七岁便起兵征讨,使得后来的三国局势逐渐明朗。
终,于三十一岁平定天下!
后登顶,定都于中原幽州,开启属于人的北诸盛世。
......
奉阳二年,肖王别院。
宁明朗从死士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襁褓的被袍还带血,上边浸了许多斑斑驳驳的深色水渍,混合着一股腥臭味,血与味都是新鲜的,却没有惊动里边的孩子。
宁明朗轻声问下属:“睡了?”
那死士摇摇头似是不知,在他抱稳孩子时,眨眼功夫,人就消失了。
这是一个刚出生的女娃,约有七斤二两重。
宁明朗扒开被褥前还以为她在熟睡,扒开后,只见被子后边一双葡萄大眼,正骨碌碌地盯着他。她见了人,咧开一个无声的笑,仿佛天生就与他亲近似的。
他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可又忍不住泛起浓浓的酸涩。
“明朗哥——”
门外有人急冲冲地闯进来,这人个头极高大,脸却是少年郎的模样,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小辫儿歪在颈下,看着有些不和谐的怪异。
宁明朗听见声响,单手抱着孩子换到了另一边,转头掀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少年见状放缓了脚步,走进亭子里。庭内有风,他走动间仍带起了亭帘,风灌了进来。
宁明朗用眼神遏止他站在原地,抱着孩子往里走了几步,好一会才道:“回来了?”
少年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昨夜都处理干净了,我的人蹲到寅时才散,那边应是没有察觉到异常。”
宁明朗见他欲言又止,又问道:“怎么?”
“可撤离之时...她不见了......”
宁明朗闻言重叹了口气,看了眼院外阴沉的天,半晌才道:“若依照先前的计划行事,想必,她已去了......”
垂眸,抱着孩子轻拍地哄着:“罢了,眼下我们已经保下一个,也算没有辜负她所托。”
少年闻言有些丧气,好一会儿没说话。
“还有事?”宁明朗转头,却见少年紧盯着襁褓,眼神闪烁。
听他问话,少年指了指襁褓,嘿嘿傻笑:“明朗哥,这就是那孩子吧?”
宁明看向怀中婴孩,神色温柔“嗯”了一声。
“可取名否?”
宁明朗道:“未曾。明文生前倒是曾言要用我的封号取名,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真的...”
“那不乱了套了...”少年拿狐疑的眼神看他。
“倒也不错!”宁明朗忽然眼前一亮,朗声道,“我志在放怀天地间,这孩子也该任凭自在悠然!便叫宁逍,如何?”
少年也跟着笑道:“哥哥问我这武人,我答不上来。但是听着像是个顺口顺耳的好名字!不过...”
“不过什么?”
少年抓耳挠腮道:“这身份一事又要如何解决?真要做了私生女岂不落人口舌?”
宁明朗闻言睨了他一眼,复又垂眸看向怀中的孩子,自顾自轻叹道:“唉...大伯这年纪做你爹倒是委屈你了。以后上学堂,同窗们该笑话咱们逍儿有个老爹又该如何...不如......你认我做爷?虽然你亲爹平白被降了辈分,但这...哈哈哈!可真是顶顶绝妙的好主意啊!!”他自己说着也忍不住发笑。
“......”少年听到他这鬼主意无言了。
又听他对着孩子哄道:“逍儿若是答应了,就快对阿祖笑笑吧......”
孩子被他逗得嘎嘎发笑。
“哎~真乖!你皇爷爷在天上定会原谅我的......”
少年见这赖皮也不好管人家事。像是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般,走上前,拿手指逗弄他怀里的婴儿,“哥哥这孙女可真好玩儿...”又戳了戳,“真软!”
但那奶娃娃似乎不待见他,将脑袋转向宁明朗怀侧拱了拱。
“她怎么不理我?”少年眉头蹙起,”明朗哥,给我也抱抱——”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哎!”宁明朗抱着孩子转了半身,狠狠打开他的手。
“你这脏手劲没轻没重的,可不许碰我家逍儿!”
少年惨兮兮地摸了摸红肿手背,双手合十地求他:“不会的!我来之前就与府里生养过的嬷嬷们学过了,定不会让她掉到地上的!”
“你敢——”
在少年软磨硬泡下,宁明朗终于答应让他抱上一回,虽然,也只是在他双手虚托下浅浅地捂了捂。
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院中,围着一个小小婴孩忙地团团转。
“逍儿好轻!像鹅绒一样......”
“她怎么不尿?我听嬷嬷说,这么小的孩子都会尿手里呢。”
“明朗哥,她怎么...也不会笑啊?”
少年郎的问题总是稀奇古怪且接二连三。
“大抵是不想看见你这张蠢脸罢!”宁明朗黑着脸,横了他一眼。
……
宁逍自小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身为女子的她,却总要以男装示人,学那些个世子皇子的仪态规矩。
而祖父给出的理由却是:一为替父承爵,二为隐姓埋名。
她不明白,像祖父这样位高权重的皇室宗亲,也会有怕的人么?
宁逍不清楚父辈们的事迹,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他们似有一段血仇要报。
可那人是谁,祖父对此缄口不提,他只予她‘快活’二字。
世家大族的孩子都启蒙早,牙牙学语起便被要求每日上家学,习背孝经论语。
在其他勋贵子弟接受严苛的贵族教育时,他带着她整日在游曳斋旁游湖垂钓。
宁逍这人虽对图文识记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她有个毛病,就是不爱读书。
因此,当祖父只亲自教了些常用的字句,便不让她再学后,年幼的她也全当不知并不强求,省得轻松。
然而六岁那年,按京内规矩,所有高官贵族家的同龄孩子都被接进大内受蒙学,她作为肖王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第二年的文华殿文试,宁逍便凭一己之力拿了文试第一,得了个小小神童的名号。
那天下学早,她在回府的路上就已经在想,要讨得什么样的赏:祖父听了定会好好嘉奖她!唔,是该要那匹想了许久的小马驹,还是书房供着的灵器宝刀呢?
然而,当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时,都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是间不大的耳室,在祠堂最里侧,室内昏暗的灯光映照出她孤零零的身影。
宁逍正前方靠墙的方向,立了张窄长的供桌,供桌两旁点了香烛,两块漆黑的牌位矗立中央,没有署名。
墙上挂了张榜书,正是祖父罚她抄写数万遍的“藏拙”二字。
她身前摆了张矮几,上边铺了厚厚三打纸,手边,笔墨已经备好。
桌角的豆灯越来越暗,灯芯只剩一寸长了。
这时,宁逍听见门外开锁的声音。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矮几旁的地上,打开了盖子,瞬间,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在这个房间内四溢飘散。宁逍恍惚间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殿下——”
他们这回换了小韵来。
“你也出去...”
她开口驱赶,发现声音已然虚弱无比。
小韵将碗筷摆在她右手边,心疼道:“殿下三日未进一粒米,好歹吃一点吧。”
又见她身前的纸上一字未落,规劝道:“您若不写,王爷是不会放您出去的,殿下......”
宁逍闻言瞬间来了股无名火,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连你也来劝我?”
随即用了最后的力,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拂了下去。
“我没有错,凭什么受罚!”
笔墨碗筷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她撑着几案想站起来,可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
“滚!本世子让你滚出去!”
宁明朗进来时便是眼前这幅情形:
地上一片黑与彩的狼藉,空气里墨香混着菜汤味直冲他的鼻腔,笔被折了,纸被撕了,砚也碎了,烛台断了头,垫子几子都已各自分了家。
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蜷缩在那。
他抬脚跨过“墨池”,走近了些,烛火将他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她身上。
试探性地伸出手,刚搭在她身上时,却摸到了她一身的滚烫。
他赶紧将孩子的身体翻转过来,只见她双颊泛着异样的红晕,额间密汗满头,似乎是感染了风寒,正陷入沉睡之中。
宁明朗抿了抿唇,将她拢进怀里。
忽然,胸前的衣襟被人紧紧揪住,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他听见孩子在梦魇里微弱的啜泣。
“阿祖——”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将她抱起走出了祠堂。
第二日,全府人都知道世子被解了禁,又上蹿下跳活像只欢快的小马。
宁逍自小便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她此生最能倚仗的人就是她的祖父,肖王宁明朗!
无论是上房揭瓦招猫逗狗,是砸了太妃心爱的水晶花篮,还是与蒙学的纨绔子干架,只要她佯作伤心掉几颗小珍珠,祖父都能为她一一摆平。
以至于后来,他不在了,怕撞得头破血流的她,便将自己封闭起来。仿若一柄不出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