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顿时有些心虚,他把消炎药往身后一藏:“你……你来干什么?”

    九牧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餐碟,上头摆着个切了一半的栗子蛋糕。

    “蛋糕。你不是没吃到吗?”九牧平静地说。

    春河那只栗子蛋糕被他连同同事送的礼物一起丢在了大街上,估计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

    “我……我不爱吃。”

    “还有,这是你的东西。”九牧把一只很大的手提袋放在玄关处的地上,又把春河丢掉的拐杖放在门口,“就这么乱丢东西真是没有公德心。”

    春河往后退了半步,看到九牧手臂上已经缠了绷带,他稍稍安下心来,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消炎药瓶:“你不要事后又来装好人。我不会忘记你对十野说过的话……”

    “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九牧的神色竟是少见的认真。说完他见春河还是没有要接过蛋糕的意思,便直接越过春河,把餐碟放在了玄关处的柜子上。

    他倾斜着身子过来放餐碟,春河又硬撑着不愿意再后退,两个人一下子挨得很近。

    九牧微微垂着眼。近距离看着那双眼睛,春河的心猛地停跳了一秒。他对十野的想象又一次延伸到了九牧身上。

    十野……就在那时,春河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九牧!”

    “怎么了?”

    春河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我明白了九牧!原来该道歉的是我,真的很对不起!”

    “……什么?”

    “我真是太迟钝了……你在吃醋对吧?你其实是在吃醋对吗?真抱歉啊我才反应过来。”

    “哈?”

    “明明你也喜欢十野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因为我说过对十野酱有幻想,所以你生气了对吗?所以……所以你才说了这样冒犯的话。关于我的那些幻想,你其实一直在介意的吧?”

    “……我是挺介意的,不过……”

    春河真诚地望着他:“虽然在和十野酱结婚之前我是不会吃醋的。但是我很理解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去爱别人。尤其对象还是十野那样美好的人……吃醋也是理所应当的。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在你面前说那种话的。”

    说完他还郑重地弯下腰向九牧鞠了一躬。

    “我不仅没有体会你的心情,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了你,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九牧看着他,拧在一起的一双长眉渐渐舒展开来。他停顿了一会儿,问道:“春河,有没有人曾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什么?”春河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忽然听到这么直接的赞美,“真……真的吗?”

    “嗯。”九牧认真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几乎让春河脸红了。他有种被十野注视着的错觉。

    九牧继续说道:“有种永恒年轻而澄澈的美感,好像连头脑里都没有褶皱存在。”

    “头……头脑?”

    “早点睡吧。明天见。”

    说完,九牧一闪身走了出去,“嘭——”地一声替春河关上了门。

    春河就站在门口,差点被砸到鼻子。

    他摸摸鼻梁:“果然被我说中了啊。所以九牧他害羞得立刻跑掉了。”

    “真是口是心非的人啊。”春河转头把柜子上的栗子蛋糕端了下来,微微笑了起来,“看在他喜欢十野的份上,蛋糕我收下了。”

    ……

    周日那天,春河才再次见到九牧。

    那时他正在社区活动室的门口向内张望。这就是九牧说的社区活动?看起来好像是大家一起在准备什么食物,一股甜香味飘散开来。果然放眼望去都是老年人啊。

    春河有些犹豫,他真的就这么走进去吗?可是他谁也不认识。应该热情地自我介绍,然后跟大家打招呼吗?感觉要有桥下的性格才做得来这种事啊……或者直接走过去帮忙,然后和离他最近的人先聊聊天?

    ……还是感觉很奇怪,应该和九牧一起来的啊。或者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来什么社区活动……

    “我觉得套一个塑料袋,再顺着墙根慢慢挪进去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真的吗……”春河无意识地回答着,“哎?九牧?”

    九牧身边还站着个老太太。那人一头银发烫成了一颗颗小卷,化了妆的脸上有种看透世情的快乐与和蔼,好像愉快而稳定的生命力透过身体呈现在面庞上,透过化妆品延伸出来,于是那张松垂的脸上奇迹般显出返老还童似的活力。

    “他就是春河。”九牧错了半步走在老人后头,随后他转向了春河,“这是繁津婆婆。住在我们楼上。”

    春河还没开口,繁津就看着他笑起来:“你们长得并不像啊。”

    “哎?为什么……”

    为什么他和九牧……被认为应该长得像?

    “毕竟只是表兄弟。”九牧说。

    ……什么?

    九牧看着春河:“虽然春河是哥哥,但因为毕业之后一直在旅行,没有参加工作,所以他显得比我还要年轻。”

    “……哈?”

    春河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九牧的哥哥?而且一直不工作的到底是谁啊?

    繁津已经率先走进了活动室。九牧凑近春河:“这种谁都不认识的场合,和在场的人是亲戚的话显然更容易被接受吧?不客气。”

    “我有在说谢谢吗?而且根本没有必要……”

    根本没有必要撒这种没有意义的谎话吧?

    “抱歉啊,我实在想当更年轻的那个。也想过叔叔和侄子什么的,但那好像不太让人信服。或者你更喜欢那种关系吗?”

    春河:“……”

    重点是在撒谎上做选择吗?完全没有办法和他沟通啊……

    “喂,我说,你赶紧把你撒的谎澄清!”

    “我们来帮忙做红豆馅吧,这个简单一点。”九牧走到桌边,完全忽视了春河的话。

    “九牧!”

    “好吵啊,你有觉得很吵吗?”

    “……”

    好过分啊。

    后来春河慢慢了解到,这是社区里一年一度的制作红豆饼的活动,参加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做好的红豆饼会被当作礼物分发给社区里的人。

    “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来,你能来我们很高兴啊。”繁津对他说,“总觉得整个屋子都变得更有活力了啊。”

    “我也觉得很有趣,以前从没有自己做过红豆饼。”春河说。

    “和一群老年人在一起,你会觉得无聊吗?”繁津问,她看了看九牧,“不过还好你们兄弟两个能一起聊聊年轻人的话题。”

    兄弟……

    春河忍了忍:“完全不会无聊。整个屋子都香香甜甜的。是很愉快的气氛啊。比我想象得还要开心很多。”

    “那就太好了。”繁津说完就笑着去别处帮忙了。

    九牧正在把煮过的红豆过筛。繁津走后,他看了春河一眼:“你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两面派吗?”

    “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兄弟。”春河压低了声音,用力碾了一下红豆,“还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面派啊,就是那种嘴上说着是啊是啊我觉得也是这样,这个想法也太酷了,我真是太同意了。回到家就长舒一口气想着果然以后还是不和这群人一起玩了。你就是这种人吧。”九牧微微笑了一下,“哥哥。”

    春河:“……”

    不知为什么,那声“哥哥”忽然叫得他头皮有点发麻。而九牧说的话……虽然他人生中是有过无数类似的体验,但是就这样被说出来……这难道不是社交场合必要的虚伪,是大家心照不宣不会讲在台面上的事吗?

    “好好说话,不试图一味融入才是真的尊重别人,也才有可能真的交到朋友。”九牧低着头,似乎给红豆过筛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比如把红豆筛得这么细真的好吃吗?当然是保留颗粒更好吧?不然还有什么乐趣?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喜欢非常细腻的豆沙,可是对我来说这种东西就像是甜味的泥巴一样难以理解啊。”

    “哎?”春河有些惊讶,“所以其实你不喜欢……”

    可是他还在兢兢业业地给红豆过筛。

    “不喜欢。”九牧说着,又把手中汤勺往滤网上按了按,“完全不喜欢啊。”

    春河犹豫了一下:“我其实也更喜欢留有红豆的……”

    九牧忽然抬起头来:“市原先生,好久不见啊。这是我哥哥,他前不久才从老家搬过来。”

    哥哥……

    这样下去全社区的人以后一定都以为他们真的是亲戚关系了……

    “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春河站起来抗议道,“我们并不是……”

    “抱歉啊,因为筛红豆的事他有点生气。”九牧脸上显出点无奈的笑意。

    “你叫春河是吧?”

    被叫做市原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似乎耳朵有些背了,说话声音不自觉地很大。他穿着毛衣马甲,走来走去的样子像个电影导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春河知道市原似乎在这个老年人的小团体里是个核心人物,是个喜欢大声讲笑话的人,他走过的地方常常有愉快的笑声传来。

    “没错。您好。”春河点了点头。

    “真好啊,原本除了你弟弟,我们这里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来呢。”市原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九牧他根本不是我……”

    市原似乎没听到他说话,继续问道:“红豆馅怎么了吗?不合你胃口吗?健康起见没有放太多糖,你觉得会太淡吗?”

    ——刚刚好的味道,完全没有觉得淡,这种红豆饼可以一直吃到过新年也不会腻吧?

    春河已经挂上了一副笑脸,奉承话也已经到了嘴边。可就在那时,九牧忽然看了他一眼。

    春河触电般躲过了他的视线。

    那双眼睛。好像十野带着期待看向他。

    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

    如果是十野……如果是在十野面前……如果十野希望他……

    春河脑中一热,深吸了一口气:“抱歉。”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市原凑近了些。

    “抱歉我认为……虽然……虽然现在已经已经非常好吃了,但是我认为红豆沙还是保留颗粒更好。”

    市原一愣:“哎?可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好吃吗?”

    屋子里明显静了下来。

    春河眨眨眼睛,突然不确定自己的观点了。他像是孤立无援一般看向了九牧:“是……是这样没错吧?可能大家口味不同……但总有人更喜欢有颗粒感的红豆吧?对……对吧?”

    九牧尝了一口放在分装碟里的红豆馅:“没有啊,我觉得已经足够好吃了。好吃到现在立刻死掉也没有遗憾了啊。”

    “哎?!你……”春河重新坐了下来,“抱歉,我是说……也许红豆沙不筛这么细也很好吃……但是现在……现在的确也很好了。大家……不用放在心上……”

    他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了。

    “刚刚不是你说……”春河埋低了脑袋,有些气恼地转向九牧。

    “话虽如此,还是要注意点场合的吧。”九牧一边细心筛着红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春河:“……”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