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不记得他是怎么被一步步带到床上的,只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小了,小到只有唇齿,只有唇齿间来回来去的一点气息。

    他一只手按在十野胸前,像是要推拒,却像被烫了一下,往回一缩,接着又按回来,也不知是拉是推。

    十野顺势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着把他的手扣在了头顶。这种亲密的姿态好像很久以前一个已经记不清内容的,绮丽而疯狂的梦。

    “喜欢正面的,对吧?”

    “……”

    “回应我,别装傻。”

    春河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给自己找着陷落的理由。

    这是东京,是明西之外的城市,是已经失却了生活气息的别处,是陌生的旅馆,是两个人都喝了酒……

    十野吻他的眼睛,继续哄诱:“你想过很多次的吧。和喜欢的漫画家做|爱?”

    他的手从颈侧抚摸下来,一直钻进领口。

    “你想象过那双画画的手落在身上的感觉吗?我们从哪里开始?”

    怎么……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春河来不及想了,身体里的渴望已经像藤蔓一样顺着十野的手指疯长起来。

    “嗯……”他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雨夜里,城市茫漠地退去,好像整个冬天里只余下这一间旅馆,风雨飘摇却又固若金汤。

    “你想过把十野弄哭吗?”十野凑在他耳畔问,好像话里问的不是他自己。

    “没有……”春河招架不住,呼吸越来越不稳。

    “从来没有?”

    “……我不会那么做。”

    十野一边吻他,一边轻声喟叹:“这样比起来我真是恶人啊。”

    …

    夜色随着雨水蔓延,城市像一座孤岛,颠簸着,摇晃着,随波逐流着,被雨水反复涂抹,又被东方的亮色一口一口吞吃,直到阳光透过窗帘一角渗透进来。

    被按了三下的手机仍旧契而不舍地发起震动,屏幕上显示着工作日的闹钟图案。

    “早上好。”

    “早……”

    春河无意识地回答了一句,他手指摸索着找到手机的锁屏键,准备再次落回到黑沉的梦里,却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十野。

    春河猛地坐起来。

    “你喝咖啡吗?”十野正摆弄着胶囊咖啡机。

    春河难以置信地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看自己,又赶紧移开视线,那一瞬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们……做了什么?”

    他只记得来了东京又回去,中途碰上十野,他们去吃晚饭,喝了酒,然后……

    十野手上一顿,没有回头:“你觉得做了什么?”

    春河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试探着问:“是……那种……喝断片以后成年人会做的事吗?”

    “如果你想这样定义的话。”

    春河干笑了两声,试图表现得很见过世面:“这也没什么……对吧?哈哈……”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态度,“哎你的猫呢?”

    “嗯,的确没什么,很常见。”十野说,“猫还要上班,所以自己回去了。”

    “没错……”春河僵硬地点点头,“哎?等等,今天……是星期一吗?!”

    十野有点同情地看着他。

    就算赶最早的一班电车也一定会迟到的!春河一瞬间把过去的事都抛在了脑后,他慌张地把被子翻来覆去,终于发现了他落在地上的衬衫。

    他赶紧弯下腰去——

    “啊……”

    好痛。

    “我帮你请假了。”十野这才开口,“我跟小枝说,你今天过来和我对接漫画人物的使用细节。正式邮件也已经发过了。”

    “……”

    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

    他和十野算是什么关系?

    昨晚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他喜欢十野吗?从十九岁到现在?

    春河知道,他一个人为了句谎话跑来东京,最挫败的时刻,想见的人是十野,他跑到车站,愿意等一个晚上搭凌晨的车,想见的人还是十野。

    可是他想起自己的徽章。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是一个形象,还是真实的,眼前的十野?

    他说昨晚的事只是成年人的某种意外,十野并没有否认。

    那么十野所谓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毕竟十野是个谈起任何事都像在开玩笑的人。

    车窗外显出郊外的风光来,冬天早晨的景色清澈而动人,但春河把脑袋靠在玻璃上,却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三珉把车开得很平稳,十野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画画。

    春河盯着过路的树盯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那个……我们都忘掉昨晚的事吧!”

    十野笔下没停:“为什么?我昨晚表现得不好吗?”

    春河:“……”

    没法回答的问题。

    十野看了他一眼:“昨天和你说过,我在风俗店待过一段时间。”

    “唔……所以呢?”

    好像……昨天是有说过这么一回事。

    “所以世道还真是变了,那时候翻脸不认人的一般都是我们这一方。”

    春河:“……”

    太恶劣了。无奈春河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生闷气。

    十野继续兀自画画。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前排的三珉似乎被这种沉默催逼得坐立难安,默默放了首歌。

    可那首歌情绪极为高亢,反倒把后排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春河巴不得转移话题,立刻追着问:“三珉叔……也听妻浓的歌吗?”

    十野冷哼了一声,对甜美的歌声不以为然。

    三珉知道谁是老板,赶紧关了音乐,否认道:“我不认识什么妻浓绫。”

    ……那你倒是知道全名。

    音乐停了,沉默立刻反弹回来,只听见十野笔下沙沙声,好像个磁石似的,不知不觉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春河偷偷看了一眼十野抱着的画本,耐不住寂寞地想问他在画什么,却又不愿意主动挑起话题,纠结了一会儿,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十野笔下不停,开口道:“接下来又要一个星期不和我说话吗?”

    “……”

    我睡着了。春河赌气地想。

    “我知道了。”十野说。

    “知道什么?”春河没忍住,睁眼问了一句。

    十野把手里的本子亮给春河。那上面画着一个卡通版的小人,穿着和春河一样的衣服。

    属性一栏写着:“讨厌抄袭的漫画家和技术太好的男人。”

    “……”

    春河的耳朵一下子红了,他伸手要去抢那幅画。

    十野却抬高了手,笑得像少年人:“所以你更喜欢生涩一点的?”

    “……”

    好恶劣。又是……没法回答的问题。

    “我下次注意。”十野说。

    “没有下一次。”春河几乎咬牙切齿。

    “嗯。那还挺遗憾的。”十野手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嘶,好疼。”

    他甩了下手腕:“还好是左手,不然下周漫画都交不上。”

    “……手怎么了?”春河不想问,却还是问了。

    “扭伤了。”十野理所当然地说,“昨天抱着你的时候太用力了。”

    “……”

    所以他为什么要多余问这一句?!

    “很失望?”十野看着他,“毕竟我是漫画家不是运动员,要求不要太高了。”

    春河:“……”

    东京到明西怎么这么远?怎么还没到?

    恰逢遇上红灯,三珉清了清嗓子:“那个……虽然没有人问啊……但是我最近生了点病……听力有损伤……所以今天什么也听不见了……哎呀真奇怪啊这种怪病……”

    春河:“……”

    他一定是前生做了很多坏事,才遇上这两个人吧??

    十野低头继续给他的漫画添加细节:“你等下回去休息好了,记得来找我对接。”

    春河一愣:“哎?所以是真的要对接工作吗?”

    “不然呢?仅仅是……”十野看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重复着春河先前的用词,“酒后做了某些成年人游戏的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撒谎?”

    “……”

    这是报复,这绝对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