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镖破空而来,周遭的所有人皆察觉出了异样。
不等顾寒州做出反应,在他身旁的李学官与郝特二人已先一步出手,连剑带鞘舞得呼呼作响,转眼之间便打落四枚飞镖。
而最后一枚,直奔顾寒州的眉心。
李学官顾不得多想,直接伸手挡了上去,飞镖重重击打在他的腕上。
手中的长剑铿地一声落地,而飞镖的劲力却不过稍缓,仍旧不可避免地逼近站在他身后的顾寒州。
“大人小心!”李学官满目担忧地看向顾寒州,却已无能为力。
顾寒州不慌不忙,抬起右手,只听一声闷响,一把接住了最后一枚飞镖。
他神情不变,用淡然的目光瞥向温如月,瞳底毫无波澜。
“大人!”
“大人?”
李学官和郝特都傻了眼。
温如月也怔住了,脑中一片混乱,那一点点震惊与不甘很快便被理智战胜,取而代之的是在旷野中嘶声呐喊的神识,来来去去只有三个字——
怎么办?
“温如月!看你办的好事!”李学官责备道。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温如月慌忙合十双手,解释道,“打、打偏了……”
言罢,她立刻抿着唇深深埋下头去,不敢再直视任何人,内心也忍不住开始祈祷。
顾寒州一言不发,拨开身旁两人的身子,一步步走到温如月的眼前。
“真不是故意的……”温如月低头说着,表情也变得僵硬扭曲。
顾寒州垂眸打量她,仍旧不发一言。
“大人明察秋毫,一定看得出来!”温如月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末了一想,又补充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这话说得,顾寒州若是真罚了她,倒是他心胸狭窄了。
“嘴皮子倒是很利索,”顾寒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冷得像冰,“只是可惜,从不用在正事上。”
言罢,他转过离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却缓缓流下一缕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
那飞镖毕竟是一枚铁块儿,温如月用尽全身的力量故意用它袭击人,即便是没有锋刃,打在手上,伤也轻不了。
“咦?”温如月一怔,望着滴落的一串血滴,面露疑惑。
之后,李学官也跟着去了医馆,去处理腕上的伤,而温如月则继续同二舍的弟子们切磋武艺。
因偷袭失败,还差点被看穿心思,温如月的心里始终窝着火。
恰巧秋季比武也不远了,她是时候该尝试下“小聪明”里记录的每人的弱点和应对方案好不好用了,于是她试着一一过招二舍的弟子们。
她勾唇浅笑,手中白银剑一斩,挥剑如虹,按照“小聪明”上记录的弱点,让对手们纷纷中招,无一例外。
其中四名败者平日便看轻于她,岂甘落败?一时之间,道义规则都丢在了脑后,以眼神打过招呼,便即一拥而上,试图将温如月拿下。
温如月不慌不忙,仍是用着之前的法子,逐一击破,只是出招速度快了许多。
“承让!”她看着倒成一排,叫苦不迭的四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郝特因暂代五舍学官,在训练场的不远处看完了这于他而言,完全不可思议的一战,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回想起之前春季考核时,温如月将箭射到别人靶上还正中红心,又在今日挡飞镖时,精确地偷袭顾寒州,他眸色一黯,倒吸一口冷气。
黄昏时分,层云浸染,晚霞的光在云后收拢,渐渐归于沉寂。
郝特敲开了顾寒州的房门。
“大人,”郝特说道,“如今门医和学官相继被害,您对此……如何看?”
郝特连忙拱手,弯腰施礼道:“再不彻查此事,万一朝廷问责……”
顾寒州端坐在书案前,正翻看着几摞书册查着资料,思索着案情。
闻言,良久后,方开口道:“找出真凶,迫在眉睫。这些我都知道。”
说着,他顿了顿,抬眸直视郝特,“近日可有发现门中藏着不为人知的高手?”
“有!温如月!”郝特口气笃定。
“她?”顾寒州的眸中晃过一瞬讶异,“你看见了什么?”
郝特点头,“她今日同人切磋,便没输过。有些平日武功高于她,身段健壮的弟子,皆不是她的对手。”
郝特说着,伸出四个手指,立在顾寒州眼前:“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同时进攻,不在话下。”
顾寒州眼中的讶异仿佛被冰雪凝固在瞳底,久久不散,许久后,才又开口确认道:“你说的可是…温如月?”
郝特连连点头,“对,就是她!”
“四个?”顾寒州加重了口吻。
“就是她!四个人,我看得清清楚楚!”郝特坚定道。
顾寒州蹙了蹙眉,低头沉思,“这么说来,今日飞镖偷袭之事确实有可能。”
“对啊!她之前故意把箭射到别人靶心上!”郝特急切道,“还有她去年秋天和梅世凡比武,故意装作害怕,依我看,她恐怕……恐怕……”
郝特结巴了半天,终于完整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眼色十分坚定,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她就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高手!一定!”
顾寒州垂眸沉思着,没有回话。
“哎,不对啊。”郝特眉头一紧,又推翻了自己的话,“既然她与梅世凡有过节,今日又何必还帮他说话呢?”
“这点我还没想到。”顾寒州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似是被这案子整得有些头疼。
他伸手扶额,闭目思索,良久后才睁眼道:“她曾向耿大夫讨要附子与雷公藤,耿大夫没给,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附子和雷公藤?”郝特的瞳中掀起一阵波澜,“她要毒死谁吗?”
“不知,”顾寒州眸色沉凝,站起身来,“但至少可以断定,她绝非等闲之辈。”
郝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顾寒州思索片刻,道:“一会儿入夜,你把人引开,我去她房中看看。”
郝特一顿,“大人您偷偷闯入人家闺房会不会……”
“要不你去?”顾寒州扭头朝郝特望来,神情很是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那…那还是您去吧。”郝特退开一大步,大大方方做了个“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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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眉梢,树影斑驳,庭院里只有浅浅的蝉鸣声。
庭院后面是五栋红砖青瓦二层小楼,紧邻着花圃,那是弟子们的寝舍,每人一间,虽不算太宽敞,却不似别的学院要挤在一间住。
每个学舍都是独立的一栋小楼,每栋小楼的各层又都有一道开放的长走廊,连接着各个房间。
一层中间是会客厅,旁侧各两间房,共四间。二层正中是学官的住处,较其他房间略大,旁边各有三间房,而温如月的房间在二层的把边处。
顾寒州同郝特一起来到二舍的小楼前,藏于房梁上。
郝特敲响了温如月的房门,将她叫了出来,称有要事相问,要她去往楼下的花圃旁谈话,免得隔墙有耳。
温如月不情不愿应声,抓起桌上的铜锁便要锁门。
郝特一慌,赶忙催促道:“哎呀,快点,就一会儿而已,锁什么门?”
温如月没多想,随手放下铜锁,将门带上,随着郝特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顾寒州从房梁上轻轻跳下,悄悄地推门而入,进了温如月的闺房。
他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紧挨着房门的书案,那上面凌乱地堆着些医书。
铜镜平放在半开的妆奁旁,发带胭脂都丢在外头,也不知是来不及收敛,还是这屋子的主人根本从不收拾东西。
顾寒州皱了皱眉,略有洁癖和整理癖的他,对此难免膈应。
他忍着膈应翻找一番,看见那叠医书底下埋着一本写着“小心机”三字的册子,翻来一看,才发现其中记录着门中各项考核以及比武的得分规则。
“春季比武赢一舍,得三十分,二舍赢三舍,得二十分……基本项目,箭术考核满分,得五十分;掷飞镖考核满分,得四十分……”
顾寒州脸色一变,眼中黑瞳微微颤动。
这些严格保密的信息,温如月到底是从何处得知?对输赢掌控自如,刻意留在门中,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难不成是为了留下杀人?凶手真的是她?
正在思索间,顾寒州忽而听到门外传来郝特的声音:“温如月!赶着投胎呢?跑那么快!”
“哎呀我都说了好几遍了,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温如月拖长的话音颇显得不耐烦,“大晚上的过来盘问,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是的!”
顾寒州迅速将桌上物事归位,正准备从房中离开,岂知那两人的脚步声竟已到了门前。
若是此时出去,定会撞个正着。
不知怎地,顾寒州的脑中温如月的形象已经变得扭曲血腥,那人长发披面,仰头阴笑,挥动着手中的利刃杀人如麻,顾寒州不禁脊背一凉。
他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余光瞥见榻下空着,略一迟疑,还是伏身藏了进去。
顷刻间,床榻下扬起一阵灰烟,真不知是多久没人清扫了,尘土混杂着毛发碎屑,呛得他直咳嗽,连连摆手扫开弥漫在眼前的尘灰。
可偏偏这个时候,房门却被推开,顾寒州瞥见门槛前照进屋里的一角月光,强忍喉中干痒捂上了嘴,却还是没能忍住,闷咳出声。
“阿嚏——”温如月打了个喷嚏,刚好盖过了顾寒州的咳嗽声。
“奇怪……”她搓了搓鼻子,一脸疑惑,“谁在骂我?”
顾寒州立刻闭紧了嘴,双眼却被浮尘呛得酸痛,淌出眼泪。如此环境,他真是受够了!!
他脑中空了一瞬,忽地反应过来。
要是温如月不再出门,他岂不是要在着灰尘堆里躺一整晚?即便是温如月睡着了,自己趁着深夜离开,也有可能被她察觉。
届时,他堂堂门主,擅闯女弟子闺房,坏人清白,这种恶名,要他面子往哪放?!
可他的这点小心思,屋里的温如月却毫不知情,她关上房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走向床榻,解起了衣裳。
她还没灭灯……
顾寒州身子一僵,只得闭上眼,转过头去,但却忽而听到这床榻下还有别的响动。
他猛地睁眼,眼前的东西惊得他险些叫出来。
只见一只关在笼中的大白硕鼠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美滋滋地啃着菜叶,见到顾寒州,它好似也吓得不轻,两只爪子牢牢抓住的菜叶都掉了下来。
这硕鼠是温如月偷偷饲养的“杀手”,因她曾见过顾寒州被老鼠吓住,便猜测他怕老鼠,及时将这弱点记在了“小聪明”上。
“小聪明”里的“复仇篇”中有写:“复仇,一定要抓住仇人的弱点,平日要细心观察记录。若是仍敌不过仇人,可寻他惧怕之物,或是重要之人、物加以威胁。”
这只鼠可比寻常的老鼠肥硕得太多,因为养得越肥,待温如月刺杀顾寒州的那天,它越能发挥出它的价值。
顾寒州唇角一阵抽搐,不由得攥紧了拳。
此时此刻,“风度”二字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他背脊发凉,如临大敌盯住那只硕鼠,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硕鼠受了惊,在笼中疯了似的乱窜,“吱吱吱”叫个不停!
温如月听见硕鼠的叫声,一面解着还没完全解开的衣裳,一面朝着床榻走过去,半边里衣露在外头。
顾寒州也不知自己这双眼到底该看哪,内心直呼“完蛋”。
却在这时,窗外传来“啊——”的一声尖叫,响彻长空。
顾寒州和温如月同时一惊,双双将目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