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假期以外,李景越也经常在周末回家。
闻音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是蒋莹一次又一次在和丈夫的争吵中崩溃,将安慰和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
闻音甚至开始觉得,李景越出现的频率比高三那年多得多。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除了上课以外还认识了许多新朋友,慢慢地蒋莹攥不住他了,李乐初开学以后去外地参加集训,家里就只剩下安静的闻音。
这孩子忙于学习,性格又沉默寡言,很多时候蒋莹都会告诫自己,这不是一根合适的救命稻草。但是某天她发现自己醉倒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惊觉自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时,她发现手边多了一杯温水,还冒着热气。
孤单的家里有两个孤单的人,孤单的灵魂即便再怎么陌生,也还是会因为种种契机而靠在一起。
李乐初回家以后发现蒋莹和闻音的关系比她离开时好多了,明明时间才过去一个月,母亲就不再无条件地纵容她了。很多曾经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母亲蚌壳里的沙砾,可母亲的珍珠另有其人。
李乐初哭着给李景越打电话,说妈妈不再爱自己了,李景越被她闹得没办法,好说歹说才把她说服了,心里想的却是,或许这样也不错。
闻音因为闻志和的关系,这辈子可能都要寄生在他们家,李乐初迟早都要接受这个事实。
可她是要用什么身份和他们的家人相处呢?李景越在小组会议上为这个问题频频走神,脑袋里反复想起她只称呼过一次的“哥”,他不禁幻想她喊李乐初“妹妹”的情景,听起来十分滑稽。
同组的女同学温溪问他:“李景越,你在笑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失态,强撑着冷静回答:“没什么。”
他很想回去看看他的两个妹妹,不过李乐初没多久就又跟着艺考机构出发了,蒋莹不再频繁地说思念他,他一边为母亲终于舍得松手而感到轻松,一边愧疚地快速逃脱家庭的桎梏,李声平和他保持着正常的联系,所以远在家外,李景越并没有察觉其中的异样。
他找不到理由回家,就只能享受轻松愉快的大学生活。高考完以后的人生对于他这种家境优渥的孩子来说,代表着彻底的自由。恣意的时光不会让人感觉到具体的流逝,直到所有的片段成为回忆。
他从夏季走到冬季,而他的妹妹们也没有停止生长。
再次见到闻音,她瘦了很多,却不是皮包骨头的瘦,而是随着身高抽条而变得高挑纤细的瘦。
听说蒋莹对她的发育很上心,稍有不妥就会求告医生,这样的紧张程度比起李乐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李景越清楚这份爱是因为无法邮寄给在外集训的李乐初,所以才会给到闻音。
所以他对她的怜悯直至今日也从未改变,除夕回家之前和朋友一同环游欧洲,行李箱里带回来的纪念品理所当然地有闻音一份。
李景越敲了敲她的门,里面一声冷冷清清的“请进”,他留了个心眼去看她置物架上的礼盒,心想如果还是原封不动,他应该会用疑惑的语气询问一下原因。
但是那些礼物都不见了。他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失落,因为他并没有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看见这些东西。
他把精心挑选的咖啡豆放到她的书桌上,顺便看了眼她的试卷。这半年里他们接触不多,可时间将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事情变得深刻且平常,和第一次见面时迥然不同的熟悉代替了当初的陌生,加之成年的标签,让李景越理所当然地自诩长辈,关心起她的学业:“会觉得辛苦吗?”
闻音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太近的距离让情绪更直接地表达,他蓦地察觉除了身形以外她还有很多地方发生了变化,起码在外表上她已经极具能够吸引异性的魅力,所以哪怕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感受是无语,也依旧让人心脏乱跳。
李景越无所适从地皱了皱眉,听到她维持着礼貌回答了一句:“还好,物理会比较吃力。”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但是并没有开口,而是换了个话题。
“圣诞节,谢谢你陪妈妈一起过。”
蒋莹很喜欢这些热闹的节日,从小到大他和李乐初都为拥有这样一个有仪式感的妈妈而感到得意,直至今日他们依旧对这些节日感到期待,只是期待的人、场合、方式变了。那天他和李乐初都没有回来。
闻音说:“没关系,我也很开心。”
过年去拜年。两个女孩子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蒋莹皱着眉说:“是我疏忽了,竟然都没给你买点像样的首饰。”
闻音很懂事:“没事的莹姨,等有重要场合再说也不迟。我平时又用不上。”
蒋莹没说话。反观李乐初的珠光宝气,闻音身上却空空如也。
李声平也骂她:“让你好好照顾孩子,你怎么搞的?到时候别人以为我们区别对待雅雅怎么办?”
李景越问她:“我给你买的呢?”
“我送给别人了。”
“什么?”他难以置信。
闻音重申:“朋友生日,逢年过节,都需要送礼。”
她的零花钱虽然不少,但是比起花更喜欢存。况且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
李景越问:“那别人送你的礼物呢?你也这样轻率地转手吗?”
闻音想了想,“不会。”
别人送的档次不够。
他却怒火滚滚。
每年都少不了去姑姑家做客,经过时间的洗礼,李娇见到闻音时从容多了。但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是,她在今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初为人母的光辉将她的棱角磨出柔和的边缘,她开始体谅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极其不易。
满月宴定在这个月的十五,她说出邀请的时候闻音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一个和闻志和很像的男人。
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姑父知道闻音的身份,态度不冷不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阳台门忽然被打开,是李乐初。
“你,出来。”
李声平拍拍闻音的背:“去吧。”
他对几个孩子逐渐亲密这件事情喜闻乐见。
闻音出去了,不过李乐初见到她来,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跟她说话。
她主动问:“找我什么事?”
李乐初瞪了她一眼,跷着腿在藤椅里回信息,长指甲打字打得飞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闻音站着等。
在围墙边洗手的李景越走过来。
“是我让她叫你出来的。”
“为什么?”
他挑眉:“和长辈待在一起,你不觉得尴尬?”
明明下了车还在生气,这会儿倒是变脸了。
闻音:“谢谢。”
他脸色稍霁。
回去的路上是李景越开车,李声平喝了酒,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闻音和李乐初在蒋莹的一左一右,一个昏昏欲睡,一个在听长辈细声细语的教导。
可能是快要更年期了,也可能是好不容易再次感受到了花好月圆所带来的温馨,蒋莹今晚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惜这个家里除了闻音,没有人有耐心倾听她的心事。
李景越透过后视镜看了那个认真听讲的人几次。
回房间之前,他说:“接下来的两周我都会呆在家里,你物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早上七点,闻音来敲他的门。
他以为是舍友恶作剧,集体生活的习惯在睡梦中难以更改,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想也没想就扯过来人的手臂,将其摁到自己的被子里。
“别闹了。”他睁不开眼,语气严厉。
“若使粒子能够进入第四象限,如何求第三象限内磁感应强度的取值范围?”
被子在说话。
他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