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什么是乱来?”
“比如……你不能靠我太近,不能碰我,我们不可以同床共枕。”
“可以。”屠留点头,“方才我只拉着你的衣服,半点都没碰到。”
这句话半点儿水分都没有,因为她也根本碰不到活人。
“至于同床共枕,咱们上路可不一定有床能睡,不用太担心这个。”屠留示意他看看这荒郊野外,可不是他宗族里的明堂大殿,哪来那么多床榻。
蔺红叶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补充道:“还有,我们都不能私自去接触太危险的东西,刚才你身边居然还有秽香……”
说的是柳盖。
蔺红叶说这话时左右探探脑袋,居然一个影子都没有见着。
“她去哪儿了?”
“什么秽香,我怎么不知道?大白天的见鬼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屠留作势要去测一测他额头的温度,动作僵硬,保持着可以被他躲开的速度。“别是生病了。”
当然要慢点,真的看到身体互相穿透,他不得吓死。
蔺红叶好歹躲开了,“你刚刚才说的不准碰我……!”
“他的脸变得好红,你们到底有没有前情啊?”柳盖好好地待在屠留的魂体领域中,就差捧着瓜子出来嗑几个了。
屠留没理她,相当自然地收回手,没有一点儿尴尬。她现在还没掌握在现实世界中不出声直接回应魂体领域的方法,就让柳盖憋着吧。
“不许靠近,不许碰你,不许一起睡,不许私自接触危险,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屠留语调平静地重复方才的规矩。
蔺红叶抱胸警惕地盯着她,生怕屠留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你说完了,那就我说。
“不许靠近太苛刻了。既然要结契,你应该知道不能离得太远,否则反噬,是你受苦。况且如果我不离你近一点,怎么保证安全?
“还有,私自接触危险这一条,我也觉得不妥。”
屠留走到蔺红叶身旁,掂了掂他的包袱,“我们都有自己上路的理由,没必要拉着对方一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的想法是,想做自己的事可以,说一声,不要连累对方就行。”
“你说话怎么一板一眼的。”蔺红叶瞪她一眼,“这样的呆子,放我们家那边根本就没人要好吧,不许觉得我真是你夫郎!”
“这种不许,你要怎么验证?”屠留对他的出言贬低没什么感觉,只是真心好奇。
就算柳盖寄居在她识海里,她们之间也互相同步不了心中所想,只能靠喊话。蔺红叶又是怎么有信心让她遵守这一条规矩呢?
“你……!”看起来好像生气了。
不过屠留不觉得有必要哄他,摊手,进入下一项议程。
“咱们定好规矩了吧?现在来结香契,尽量快一些,以免她们追上来。”
“真是不解风情。”柳盖在她魂体领域里小声评价道,语气却明显很兴奋,她之前困在客栈好几年,这种热闹,想看都没地方看呢。
木头不经意间逗到小郎君,小郎君恼怒木头又觉得奇怪,两人互相觉得对方是怪胎,可惜不得不被绑在一起——这不比戏本还好玩?
“你清楚怎么结契吗?”蔺红叶皱眉。
“采血,红线,香魂?”屠留还真只知道这种零散的信息。她死前还没有结契的机缘,自己本人也只对香魂出窍感兴趣,仅仅听过一两句俗语。
“要有香契的阵法!”蔺红叶恨铁不成钢,后退两步盯着她,像只炸毛的小兽,“你不会连阵法都不会吧?”
屠留坦然:“我应该会吗?”
阵法也是世家垄断的东西,她哪里来的门道?
怪不得以往有人结契都要大大破费去请宗族香师。那结契仪式所需的经费,动辄攒个大半辈子。屠留从前没了解过,以为只是出场费贵,大日子要排场。
原来核心技术在人家手里握着,不得不花这钱。
“……你得庆幸遇到的是我。”蔺红叶表情复杂,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把自己装有灵香的行囊递给她,做出一副要挥斥方遒的神气。
“你会?”屠留上下打量他的动作,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你知道阵法,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呢?我们是同伴,只要能完成,你来做也可以。”
还没等蔺红叶回头反驳,柳盖先在她脑子里喊起来了:“这样你就可以夸人家了嘛,而且妻主的本事那是夫郎的荣耀!”
都要结道侣了还这样,给她这个过来人急得跳脚。
屠留依旧老神在在,等着蔺红叶的回答。她打算结完契再好好研究研究,怎么让柳盖在她魂体领域里闭嘴。
“结契仪式的香师都是女子,所以我以为你也会。”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哪里让他心情不错,蔺红叶难得不再跟她呛声,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
“我指哪儿,你去哪儿。”
“嗯。”
屠留在林间找了个临近溪流的地方,踩在河床大片青石之上布阵。
她顺着蔺红叶的指导,用香魂勾连那些上品灵香,放到对应的位置。动作之间,头顶篁竹簌簌,抖落数息良夜风声。
蔺红叶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香契阵的示意图。“我读族里的藏书,不用重看也能背下来,画图是为了让你对照,我可不需要这个。”
屠留不理解他絮絮叨叨这些做什么,但秉承着达成共同目标的原则,她任劳任怨地受着指使,尊重他的奇怪举动。
于此同时,柳盖还在津津有味地点评。一时之间,耳边两道叽叽喳喳的声音同时炸响,即使这样,都不能动摇她的香魂施展。
“你真神了,是练过什么清心咒吗?”柳盖良心发现,停下来慰问自己的寄居房主。
“没有。”屠留沉声回答,这一声既应了柳盖的问话,也把后头一脸自得的蔺红叶喊住了。
“什么没有?”
“灵香不够了。”屠留把蔺红叶的锦囊开口往下一翻,再抖了抖,空空如也。
“还缺……两块灵香。”蔺红叶蹙眉,他身为男子没有香魂,全凭博览群书,实战经验欠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从书上看来的,无论大小,一副阵法都需要阵眼、阵型、阵香,其中阵眼是破阵关键,而阵型与阵香密不可分,通常将香料放置在特定的位置,同时发挥固定阵型与提供能量的作用,是维持阵法的必需品。
没有足够的香料,基本等于这个阵摆不出来。摆不出来,她们就结不了契。
“只要两块?”屠留问。
“这荒郊野岭的,连一块香料都根本找不到,还两块呢。”蔺红叶有些泄气。
“别着急,你先跟我说,在哪两处位置。”屠留面无表情,她从刑场上捎走的匕首可比之前的瓷片锋利。
“前面那处树梢,还有那块凹陷下去的石头。”
屠留依言走到对应的位置,锋刃寒芒在月光下一闪。
蔺红叶下意识地捂住嘴。上次在水沉县牢狱中的记忆太深刻也太不美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吐。
“……你吃坏肚子了?”屠留不理解,手上动作不停。她的长发散下,干脆利落地被削去一半。
蔺红叶呆愣愣地看着她站在月光下,发型变成齐耳的短发,好像异国画卷里的人。
没见过这样的,很新奇。他摸了摸自己束起的长发,心脏怦怦跳动,莫名其妙地雀跃起来。
“你也想砍断?”她扬起短匕,仿佛开启某扇门的使者,正在叩问来人信念是否坚定。
屠留总是在这种很诡异的节点上善解人意,柳盖腹诽道。
蔺红叶盯着她的短发不说话。
“稍等一会儿吧。”屠留不等他回答,转头将手中乌发分为两束,各自打了十字结,揪成一团。
香修的身体每一寸都受到香魂天赋星曜的祝福,本身就蕴含能量。屠留情况特殊,介于秽香与香修之间,既有实体又无定规,只要够狠,她几乎可以无限利用自己,把自己当作香矿。
照着当日在狱中炼化肢体的方式,屠留将两份发团固定在灵香缺损之处,阵型已成。
“过来。”她向蔺红叶招手。
接下来结契双方需要站在阵眼之上,从指尖取血,再将血染上红线,牵系两人左手手腕。这些流程,屠留还是知道的。
蔺红叶拆了自己锦囊的封口线,牵住一头。
他还在犹豫如何弄出血来,那边屠留早已经咬破指尖,染上他递过来的棉线,现在正在腕上打结。
“要帮忙吗?”屠留好心问道,垂头望着他白玉一般的指尖。
“不需要!”他紧张兮兮,站在阵眼中央仿佛站在自己人生的分界线,做不到屠留这样没心没肺。
就这样和陌生人结契,他到底在做什么呀?
从此他的脉搏,手腕颈侧,都会散发她的味道。可是屠留好像是柿子味的香魂,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甚至于到了闻到就想吐的程度。
“你帮我把头发绞断吧,我自己弄破。”蔺红叶牙一咬心一横,想着分散注意,视死如归。
屠留将他的长发挽住,毫不客气地砍断半截。
蔺红叶抱着自己的食指,用力过猛,疼得泪花都飙出来了,完全忘记下一步该干什么。
好在他道侣对心里只有流程,捉住他手就望红线上摁。
香魂起阵,熔断红线,以无形代有形,从此牵系难断。
屠留阖眼感受阵香之间的联系,微弱莹光在两人之间浮动。
光流愈发明亮,从阵眼红线融入屠留眉心,同时强烈汇聚于蔺红叶手腕和颈侧的脉搏点,爆发的能量波动几乎让屠留担心追兵会发现。
“放开,放开!”蔺红叶浑身经脉剧痛,一边喊一边死死抓她手腕,却在慌乱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穿透了自己妻主的手,只抓住衣料。
“轰!”
等这香契礼成时,遍地灵香都被炸开,一片狼籍。
两人站在光秃秃仿佛战后废墟的地盘上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绿莹莹的眼珠子如出一辙。
“怎么样?”屠留张开五指,在虚焦的人眼前晃了晃。
“……真难闻。”蔺红叶自暴自弃地扯过自己的袖口,遮住上面新出现的一点朱砂颜色。
那是她的印记。
“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屠留牵住蔺红叶的衣袖,越过重重溪涧碎石,两人沉默不语走了半夜,终于在蔺红叶摇摇欲坠快倒下的时候,到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地盘。
“你躺下吧。”屠留简单观察四周环境,感觉除了蚊虫叮咬,应该没有其他危险。
蔺红叶撇撇嘴,抱着自己的包袱,展开铺好,预备休息。
“等等……你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柳盖幽幽道,“这是咱们水沉县的乱葬岗,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屠留倒好,一路不带停的,三两下便走到人家墓地里头。
这难道就是秽香特有的天赋吗?
不出柳盖所料,屠留对此反应平平,非但不见恐惧,瞅着反而是若有所思。
“那你呢?”蔺红叶自顾自打理好了自己露宿的床位,这才施施然转向屠留。
“我会睡得离你远一点。”屠留睁着眼睛,其实她没什么睡意。
蔺红叶带出来的灵香已经被她们用光了,接下来一穷二白,遇到危险也不好直接对打。如果是乱葬岗,她能不能薅几只秽香补一补?
正在思量之间,远远地传来压抑哭泣声。
蔺红叶翻了个身,睁眼看着泠泠的月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那哭声停了,仿佛是幻觉。
“大概是老天可怜你这么漂亮的小郎君,把秀发绞断了。”屠留漫不经心地回。
“我的头发关你什么事?”蔺红叶哼了一声,闭上眼心乱如麻,虽然疲惫不堪,却怎么也睡不着。
暗处有数十片阴影闪过。
屠留眯了眯眼,“水沉县有什么乡野怪谈吗?”
“你别想吓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跑到你怀里去睡的。”
蔺红叶还在那里吱哇乱叫,屠留的注意力却全放在柳盖的回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