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叨叨。
“阿孩的家人要有谁呢?不过阿孩的玩伴要有很多,阿孩还要有族人的陪伴,阿孩更要有很多爱她的……”
绿衫儿一见他的身影,心神剧痛:“族兄!”
凌乱的雪,不经意间锈凝了她斑斑点点的血迹。
观音者挽腕息剑,青荇长鸣入鞘,模糊的虚影随风雪而去,只留余音缭绕。
——“以阿孩的命换我的生,我不要。”
——“放下吧,我们啊,已经学会接受死亡了。”
“不要……”绿衫儿含着泪,双目血丝狰起,拼命想要上前抓住的那角衣袖却被卷来的风雪无情撕碎。
“不要放弃。”她呜咽道,“明明说过要活下去等我的。”
观音者的声音此刻却在头顶砸下。
“绿衫儿!”
“改不改!”
“回不回!”
“啊——!!!”
绿衫儿爆发出极其凄厉的悲鸣嘶叫,困兽般蜷缩在一起。
“改不改!”
“回不回!”
观音者的质问像是钟鼎罩下,绕耳不绝。
绿衫儿从雪中踉跄爬起,逼仄的脚下绽放冰花,结冰延伸观音者脚下。她满脸泪痕,骨中隐隐刺痛,不顾一切疯狂怒喊,像头失控的兽。
“不改!”
“不回!”
“就是不改!”
“我要走!”
“呜呜呜……我就是不改……”
“我不要!都回来!”
直到黄昏的光从竹山外溢出,才将这一声声嘶鸣淹没。
青竹竟折,白雪染血。
光照入,却只剩下一道相拥的影子。
“绿衫儿啊绿衫儿。”观音者他轻轻唤道,“你也还是一点都没变。”
“山人。等我下次再来竹山吧。”绿衫儿她站起身,单薄的肩胛撑起散落的光点,朝向观音者歉意一笑。
“胜负明显,再战已是无用之功。”观音者也站起,利落地回身道,“待到青蝶振翅,青铃化红,蝶击红铃,你便下山了。”
这话听了数不清的日子,绿衫儿还是没有回应,只是她笑的越发淡了。
青蝶振翅,青铃化红,蝶击红铃。
她满目空虚,苍夷为山。
因为她知道,这铃锈了,蝶没有灵魂。
所以注定——铃不会响,蝶是死的。
绿衫儿离不开死去的青荇山,离不开荒山,走不出太上。
风雨凛冽。
孤独夹杂着雪,冷寂寂地灌满了她的世界。
绿衫儿驻足片刻,她的眼里飘进了雪,雪从眼中流出化作点点莹莹的泪,洗净了茫然失措的染血眸子。
屏息两息,然后她平静回道:“我的族人,变成不会说话的石头,被太上群山困住。我要守着他们,我也要带他们回去,我会让他们活下来。”
风止了,雪停了,雨还在下。
昏黄的夕阳似乎被山衔出竹山高高挂起,水光潋滟一如美人蹙眉。
绿衫儿手轻抬,带上羃离,唤道:“山人。”
她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认识你?”
观音者话不答意,只是道:“今日我们可算是平局,你可以走,我让你走。但绿衫儿,再等等吧。再等等,你便可出山太上。”
“好。”应完,绿衫儿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哑然无音了。可观音者心中却是出现一道声音,那声音缥缈着,不知是他心虚想的,还是绿衫儿说出的。
——铃不会响,蝶是死的。
今日,真是像凭空燃了一把邪气的火,轻轻焚掉一个人体面整洁的皮肤,露出里面残忍模糊的血肉骨骼。
绿衫儿走了。
礼貌,疏离,不轻不重。一如既往。
身后传来沉沉的叹息,一片竹叶悠悠而落,变成了个金袍男人。
他缓缓走来,凤眼潋滟落情,问道:“小师叔,念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敢认她?为何不与她说明情况?做这些弯弯绕绕好生累啊。”
“哐当——”
剑莫名出鞘,落了一地。
一滴泪自观音者眼中掉落剑身。
“扶明。”他抬眸望天,背对着身后人慢声说道,“铃不会响,蝶是死的。是我继续要困她,她怨我,是自然的,她也该怨我。如此,怎敢让她知我是谁。”
落到最后,他轻到说不出声来。
“而这,也将不重要了。”
问题的答案一开始不作解释,往后便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不答而解,心结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扶明缓缓走到观音者身后,就像观音者隐匿在黑暗陪伴绿衫儿一样,默默陪着落泪的观音者。
这时,观音者转身。
风恰好拂开他的发,双耳洞上挂着的细长金线闪得刺眼。他轻声对着眼前人道:“扶明,太上来了个我不认识的客人,她找了她不该碰的人。”
扶明惊愕问:“寄身了绿衫儿?”
金线随着发丝晃着,漏泄出的巨大威压带起狂暴的风流,脚下的剑不住得颤动。
观音者冷着眼道:“把她找出来,交给我!”
扶明眼中一暗,忙低声应道:“是!交给我好了!”
话落不敢多待,他急忙化作一缕风去寻了。
观音者转回身来,再次静静地看着绿衫儿缓缓走出竹山,穿过山门。
一直走,不回头。
太上山的西侧,隔着一片海有座荒山,插着柄血迹斑斑的残剑,堆着数不清的石头,那里是绿衫儿要回去的地方。
风又如水般漫来,黄晕的夕阳被云吞效。
雨止。
不过多时,绿衫儿再次踏上多次烦扰的土地,穿过周围的花花绿绿,五彩缤纷,面无表情像个盲人。
她知她心已失。
在这天之后,绿衫儿还是回去了荒山上,守着那柄失去剑鞘的残剑,守着那些石头,不再来竹山。
或许,等养好今日的伤,她还会再寻一日前来。
竹山再次颓凝,起雾。
悄悄有了不同的变化。
今日竹山,让纵横千年的脚印密密地衔接起来,仿佛一张缀有万千黑点的大网,有了生机。
它学会呼吸,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