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衔瑞，天阙已开。
玉虚宫的钟鸣响彻寰宇，新一轮朝圣开始，昆仑九重山密密麻麻排列着求仙问道的肉体凡胎。
殿门打开后，观礼的弟子交头接耳一阵骚动。
“是鹤童”、“超级温柔”、“天赋极高”……
九重之上，鹤童早已吩咐人摆好登记的玉台，只待第一个朝圣者走上台阶，宣布今年的升仙考核开始。然后她表情冰冷地站在殿中央，双手交叠摆在腰前，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鹤童师姐替仙翁掌管丹药，平时不常见到。”一名半敞道袍的小仙靠在栏杆上，和同伴看热闹。
“谁？是那位有名的鹤仙？”
突兀的身影凑过来，小仙挂着的笑容戛然而止，嫌弃地看着问话的考生。
鹿鸣上道，掏出一小袋子鹿族的仙丹递给小仙。
仙人拿在手里掂了掂，这种丹药在玉虚宫质量不算好，不过好歹算一点孝敬。
正眼瞧了鹿鸣，锦衣华服应当有些家底，上好的鹿枝别在腰间，文武袖裁得规整，一丝不苟地穿在那少年身上，可谓意气风发。
不禁嗤笑一声。
到这里求仙的各有神通，凭之前家底再好，终需有真本事在身。
小仙见对方同属小妖，大约想攀鹤童的关系，回道：“鹤童精通丹术，她可看不上你这仨瓜俩枣的丹药。况且师姐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若你想走旁门左道，我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果真？”鹿鸣眼睛又亮了几分。
他一路上听人谈及那位鹤仙，皆说其清冷胜雪，在玉虚宫的地位不低。妖族修仙做到这个份上的，除了那位妖族族长的儿子，便是这位鹤仙了。
“鹤仙真的清冷得像雪？”
小仙皱眉看着鹿鸣，他以为鹿鸣是想打听身为考官的鹤童的喜好，谁知这傻鹿一直追问“鹤童好看吗”、“温柔吗”……
旁边的人来劲儿了，“好看，说起来我们还算是第一批求仙者。第一次登临仙考，鹤童未修炼便有仙人的风姿，远远看去可真是令无数人心神往之。那一批，她，申公豹，都算厉害人物。”
“申公豹和你们一同进入玉虚宫？”鹿鸣故作圆滑又给这位仙人塞了仙丹。
“那申公豹就更厉害了，虽然同一时间进入，只有他一个人直接拜入天尊的门下，辈分比我们高了一截。”仙人忆起往昔来止不住地感叹。
周围人哄笑起来，“都是一起修仙，怎么人家两个在那个位置，你还在这儿当个小仙？”
“你们懂什么，”仙人摸着肚皮一捧浊酒下肚，打了个嗝继续忆起往昔。
鹿鸣收起赔笑的姿态悄悄离开。
玉虚宫内申公豹昂着头负手而来，众人见了忙俯首作揖。
鹤童转过来上半身没动，只轻轻颔首，唤了一句：“师叔。”
见申公豹摆手落座没有别的吩咐，继续转过身盯着外面。
视线里出现了第一个登上玉虚宫的人，接着三五成群出现第一批通过天阙试炼的队伍。
鹤童抬手，一只白鹤自房梁上盘旋而下，单腿落在她身边。屈指拂过白鹤头顶的羽毛，抬头看向门外，高声宣布：
“仙门考核正式开始。成功登上玉虚宫的考生到玉台处登记，进行第一轮资质测试。”
白鹤低头示意，展翅飞出去和其他白鹤鸣引交流。一阵短暂的鸣叫过后，鹤童的指示下达到整个山阙，由不同的白鹤一遍遍重复。
登山的考生听见声音，卯足了劲儿加快速度。
申公豹坐在左首的玉案后，拿着笔在空白纸上按了几下，转头找砚台添墨。
鹤童接过玉壶里的水倒了几滴，墨晕染开。申公豹抬头看向鹤童，“出不了什么乱子，不必一直守在这儿。”
“无事，”鹤童站在一旁研墨，“这本来也不是师叔的活。师父让师叔过来替他暂时看着，之前仙考帖子一直由我管理，师叔遇到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第一位考生在玉案前站定，鹤童找出对方的仙考帖，展开，放在申公豹面前。
几轮测试过后，一只白鹤飞进来落在鹤童身边。
申公豹没抬头，抬手让她去忙自己的事。
“谁？”鹤童来到檐下倾身听着白鹤的信息。
原是仙考路上，有一位考生四处打听她这位鹤仙的消息。
“不用理会他。”
白鹤轻扯鹤童的袖袍，浑身的毛都有些支棱了，“他在外败坏妖族的名声、败坏你的名声……”
鹤童还奇怪白鹤怎么反应那么大，抬头间，远远看见一个武袍加身的小子走在人群中，气度不凡，头昂得比谁都高。
鹤童挑眉，“他？”
鹿鸣逢人便打听鹤童的样子，仿佛和她关系极近。一路上八面玲珑和谁都能打上招呼，更是丝毫不掩饰对传闻中大师姐的倾慕之情。可是任凭他礼做得再好，身上止不住的傲气还是露了端倪。
这小子在装。
鹤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并不认识这号人物。
“哼，这些年打听我的喜好、扬言倾慕我攀关系的不在少数，找时间料理了就是。”鹤童不甚在意，轻轻抚过白鹤的羽毛。
在鹿鸣马上登上玉虚宫时鹤童从廊下回到了申公豹身边。
玉虚宫内多为玉石装饰，莹白无暇，神圣得容不下一丝杂质。鹿鸣大致瞧了一眼宫宇，一眼锁定了立在大殿中央的鹤童。
传言果然不虚，实在是气质出尘，仙风道骨。
倒也不是说其他人没有仙风道骨，只是这位
鹤仙的姿容打眼瞧过来，美好得满足所有凡胎对仙人的幻想。
一举一动太像一个“标准”的仙人了。
前面考生登记还没结束，期间鹿鸣盯了鹤童好一会儿。
这情况鹤童并不陌生，毫不避让地回看回去。眼神无情又锐利，审视着鹿鸣的每一寸。
皮相是好皮相，就是太不讨喜了。
又假，又轴。
那冰冷的视线并没有压下鹿鸣的胆子，反而引起他内心对成仙的狂热——仙人无情无欲，大抵便是如鹤童那般姿态，如此令人向往。
角落里恭敬地拜三拜作揖，算是提前给这位仙人打招呼。正准备移开视线，那位冷仙人朝鹿鸣弯了下嘴角。
霎时鹿鸣感觉一股暖流直至心灵，对方无情的眼眸此时再看可谓春风化雨。
鹤童清冷的样子是对“仙人之姿”最好的诠释，对鹿鸣而言不掺杂一丝杂念，这是他发誓要成为的榜样。
可她眉眼弯了一下，那些严肃的“上进心”轻易被私念挤开，如野草遇春风疯狂缠绕，伴随着心跳一声声擂鼓助威。
心绪百转千肠，鹿鸣裂开嘴灿烂地笑起来，抱拳朝鹤童郑重地作揖，动作幅度很大，引得临近几人都注意到他的动作，申公豹更是直接看向鹤童。
鹤童收起的嘴角僵住。
平日里鹤童在玉虚宫行事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只要是凭真本事立身师姐也会温和以待，所以鹤童在玉虚宫的评价常常两极分化。
可无论哪一部分人，全都默认鹤童是个极其严厉的人，尤其是在仙考这件事上。常人被她审视一圈便会乖觉地低下头，不再胡乱打量玉虚宫，这位却直接朝她拜了三下。
师姐嘲讽地冷笑，鹿鸣更是直接高兴地行了大礼。
这家伙就是在故意挑衅她，鹤童得出结论。
临近的几人缩了缩脖子，替鹿鸣捏了把汗。
厌恶增长眼底爬上一丝轻蔑，鹤童就那么觑着鹿鸣，气氛冷到极点，过了几秒才慢慢收回视线，将他的仙考帖递给申公豹。
有新的妖登上玉虚宫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个中原因申公豹脸色凝重高兴不起来，鹤童反倒有了一丝兴致。
好久没遇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申公豹看得出鹿鸣天资卓越，一时神色古怪。感受到鹤童的情绪，他转头询问师侄的意见，若鹤童真的不喜欢鹿鸣便顺水推舟把小妖踢出去。
鹤童眉头皱起。
仙考是小妖升仙的唯一路径，申师叔从前很在乎这些机会的公平性，从不会有这些暗自操作的念头。
放在以前妖族里出了个天赋异禀的修炼者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只是前日他带着捕妖队回玉虚宫后忽然和师父大吵了一架，大约是发现了一些真相，可又没有办法。所以师父让他先不要管捕妖队，先过来接手升仙考核的事。
“妖族从出生开始便刻苦修炼，只待一朝仙考入选，”鹤童规劝到。
申公豹眸中现出苦涩，看着仙考帖迟迟不下笔。鹤童待在无量师兄身边，掌管丹药并不曾知道那些阴私，自然不懂他的顾虑。
鹤童平静地看着师叔的每一分表情，状似无辜，斟酌着继续加码，“师叔既然问我，鹤童怎么会因为私心阻了妖族的升仙路，这等数典忘祖的事鹤童不会做。”
这话在骂她自己，落在申公豹耳中也是在骂他。
“玉虚宫再辛苦也是入了仙籍，就算有什么顾虑这条路也是在修仙。”
“师叔，当公平一些。”
鹤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一番话似乎一片丹心只为了后辈，其中的关窍分毫不差地刺激着申公豹的每一根神经。
申公豹替无量仙翁做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抓来的那些妖炼成仙丹，就是她在一旁帮忙看着火候。
思索间眼神暗了几分，师叔负责将那些妖抓来，估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具体被抓去做什么，若是知道一部分被炼成了仙丹，道心才是真的要碎了。
整个仙宫没有人提那些妖的来历，鹤童猜到了也一律当成为非作歹的大妖，反正又不关她的事。
鹿鸣身上的傲气她还算熟悉，天赋也有。
鹤童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鹿茸、鹿心……上好的材料。
这样一位天之骄子，若是本事配不上他的傲气，最次等的用处也是被炼成仙丹。
若是有些能耐……
鹤童忽然想到了鹿鸣进入玉虚宫的另一个用处。
“师侄说得对，”申公豹叹了一口气，对妖类而言福祸都是在修仙，入了仙籍便高人一等。
况且……有他在。
他的修仙路或许难以更进一步，小辈里却可以多多提点，兴许可以避开那些阴私。
“资质不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申公豹公事公办地在仙考帖上勾了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