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青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她仔细端详着翊贞的脸色,白里透红有光泽,唇红齿白比她气色还好,一点都不像烧傻了说胡话。
那他这是抽得哪门子风?
还说她是个孩子,他在凡间的年龄也就二十五好不好!
茱青嘴角抽搐,呵呵干笑两声。
雪越下越大,跟棉絮似的飘飘扬扬,转眼积了半寸厚,天寒地冻,为了不打湿鞋子,茱青跟在翊贞身后,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
还未走到客栈,又遇上在成衣铺子那伙人。
茱青不禁道:“好巧。”
翊贞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傻了吧,巧什么巧,就是冲我们来的。”
茱青这才看到高胖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手里拿着家伙,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街道两旁的行人避之不及,纷纷躲开。
可见他们平日没少祸害人。
高胖子狞笑着抬起胳膊搭在家丁身上,脸上的肉伴随说话声一抖一抖,茱青敏锐地观察到他被翊贞反拧的胳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放在身侧,应当是疼得不轻。
“又被我撞见了吧。”高胖子得意道,“这次看你们还怎么嘚瑟。”
高胖子对这一架势在必得,他特意留人跟踪监视两人的动静,急忙忙回家叫人过来,他不信面前这个小白脸再厉害还能打得过他们十几个人,还有小白脸身旁那个黄毛丫头,也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家丁一拥而上,高胖子再次开了眼。
翊贞只是一个侧身,便晃得对面失了阵脚,几个竹竿横扫过来,下腰起身一气呵成,顺带打翻周围一圈人。
纤细的腰身吸引住茱青的目光,仅是一愣神的功夫,翊贞便冲到她面前拉开她,踹倒她旁边的人,低喝道:“发什么呆!”
等到十数个家丁在地上躺了一堆时,茱青不由向翊贞竖起大拇指。
方才她没怎么出力,只自保不动手,就是想看看翊贞的本事。
师父就是师父,半点没让她失望。
一招一式绝不拖泥带水,拳拳到肉,再配上他的俊脸和妙极的身形,既有力量又有观赏性。
看着地上嗷嗷叫的家丁,茱青凑到翊贞身边道:“公子打架真帅。”
她是由衷的夸赞,浑然没注意到翊贞听到这句话红透的耳朵。
翊贞只觉耳朵烫,不知道是太冷冻的还是害臊。
手下人败落,围观的百姓看了笑话,高胖子吱哇乱叫,踢一脚躺在地上的家丁让他起来再战。
翊贞整整衣领,神色轻蔑:“这就是你让我等的东西?”
“你你你…”高胖子憋了半天,终于喊出一句“我要告诉我爹”。
茱青噗嗤一笑,笑得不加掩饰。
她正想反唇相讥,远远传来马儿的嘶鸣声,行至高胖子身边时勒紧缰绳,马蹄溅起几片脏污的雪泥,一姿容矜贵的男子翻身下马,对高胖子斥道:“又出来惹是生非,你爹打你打得还不够?”
茱青不知此人来路,看向翊贞。
高胖子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看到男子后立刻气焰全无,辩解道:“表哥,是他们先惹的我…”
“胡说。”男子斥道,“你惯常胡作非为,谁会来惹你,还不快回去,一会我再去侯府收拾你。”
见翊贞似有不满,男子怀有歉意道:“这位公子受惊了,在下赵恒,他是我表弟,我代他向公子道歉,还望公子莫怪。”
“你代他道歉,他自己能知道错吗?”在人群里看戏的茱青行至翊贞身旁,“怎么不让他亲自向我们道歉?”
赵恒侧目看向茱青,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面前的少女面容娇俏眉眼灵动,酒窝浅浅好似花瓣,声音清脆宛如黄鹂,是世间少见的美人。
赵恒完全忘记茱青还在责怪他,只顾直勾勾盯着她看。
茱青被他盯得面颊滚烫,微微往翊贞身后避了避。
翊贞见赵恒如此情状,轻咳两声以示不满。
回过神的赵恒忙收回目光,连连赞道:“姑娘花容月貌,实乃天人之姿。”
高胖子粗鲁,他表哥却是个懂礼数的,还夸她好看,茱青常被翊贞挤兑,突然有人夸她,她也不好意思再对他横眉冷眼。
于是她很和气地回道:“赵公子客气。”
赵恒见翊贞茱青年龄大差不差,彼此毫无顾忌,遂试探道:“还没请教两位的名字。”
茱青道:“这是翊贞公子,我叫茱青,是公子的…”
是翊贞的什么来着?
昨天她问了,但是翊贞没有回答她。
她抬头向翊贞求救,翊贞看了看她又瞟了眼对她目光炙热的赵恒,蹦出一句:“她是我妹妹。”
妹妹!
茱青在赵恒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拧住翊贞的侧腰。
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假装是她哥哥,她生于山野天地为家,哪来的兄弟姐妹。
被拧痛的翊贞轻嘶一声,手背过去攥住茱青的手腕,把她的手扯开。
听到只是兄妹,赵恒露出欣喜之色,他对刚见面的茱青颇有好感,如果他二人是夫妻,那他自当与茱青保持距离,若是兄妹,他很愿意认识她。
赵恒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请两位吃个饭吧,以表歉意。”
赵恒还有一年及冠,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相貌俊,知进退,懂礼貌。
茱青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恒出手阔绰,在永安城最大的酒楼临江楼包了个上等雅间。
茱青扶着楼梯扶手,一连上了三层楼。
雅间开着半扇窗户,以便客人能随时看到窗外风景,茱青坐在窗边,入眼便可见沿街的房顶上铺了层薄薄的雪,青石路面亦白茫茫一片,好像棋盘格子横竖交叉,别有情趣。
茱青笑道:“赵公子真会选地方,这雅间风光甚好不说,开着窗户都不冷。”
“姑娘喜欢就好。”赵恒言语温柔。
茱青想到高胖子喊赵恒表哥,看赵恒的衣着也不像是寻常人,开门见山道:“我方才上楼时听到小二对旁人说雅间需要提前两日预定,但这规矩好似对赵公子行不通,若非赵公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就是赵公子的身份让老板无法拒绝您的临时到访,而且与我们发生争执那位公子叫您表哥,他是侯府公子,想必赵公子身份也非同寻常,赵公子何不坦诚相待呢?”
茱青的话有理有据,赵恒眼里的笑意更深,他有幸遇见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也不再隐藏身份,说道:“姑娘聪慧,实不相瞒,在下是安国五皇子,但确实叫赵恒。”
“原来是五皇子。”茱青对自己的准确判断很满意, “幸会。”
赵恒勾起嘴角:“姑娘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两人一来一回聊得热火朝天,备受冷落的翊贞郁郁喝着热酒。
他怎么没发现茱青这么能聊天,还这么能扯谎,说什么他们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家道中落不得不流落江湖给人看病为生。
赵恒也是个能瞎扯爱勾搭人且擅长讨小姑娘欢心的,不一会便逗得茱青哈哈大笑。
说笑归说笑,茱青也没忘正事,随口夸了几句永安城的风景,便有意无意问起那高胖子的身份。
赵恒道:“我母妃和她母亲是姐妹,他是正昌侯府最小的儿子杨建,从小被她娘惯得无法无天,他上头有两个哥哥,能文能武个个出息,侯府也就不在乎他能有多大本事,只要他别惹祸,将来继承一份家业安生过日子。”
就杨建那招猫逗狗耍狠斗勇的性子,茱青不信他能有多安分。
茱青放下酒杯,笑道:“怪不得公子的官司断得这么准,我还想你怎么会帮着外人说话。”
“他性子蛮横,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赵恒道,“姨母每每说起他也是头痛不已。”
杨建的父亲打过骂过,奈何他常有公事不在家,两个兄长也难管住他。
赵恒大方,点的菜都颇为精致,现做得花不少功夫,他有意迎合茱青的喜好,多点了几道女孩爱吃的甜品,分量不多花样却足,用小盏子装着每道只有两口,什么银耳雪梨红豆奶茶冻,摆满了一桌子。
茱青十分捧场,每样都尝了一口。
翊贞吃了份柿子冻,漫不经心道:“少吃点,别积食。”
“这才中午,离天黑还早呢,大不了我晚上不吃晚饭。”茱青丝毫没察觉翊贞的异样,夹了一筷子刚端上来的藤椒水煮鱼,她看翊贞不怎么动筷子,接过他的碗给他夹了块鱼。
赵恒笑道:“你们兄妹俩感情倒好,我也有个妹妹,跟我从小打到大,没一天不闹腾的。”
茱青随口附和道:“是啊是啊。”翊贞笑容极浅。
赵恒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相处方式的兄妹,他和妹妹打架斗嘴,但作为兄长,他也尽了教导照顾妹妹的责任。
可翊贞不同,席间一直是茱青给他夹菜倒酒。
赵恒还能看得出来,茱青对她这位哥哥很敬重,敬重到畏惧的程度。
他不由猜测,茱青翊贞恐怕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妹,极有可能翊贞是夫人所生的嫡子,茱青是庶妹,家道中落她一个弱女子不得不跟着兄长才有容身之处。
想及此处,他对茱青又多了几分同情。
他道:“若是姑娘喜欢,我再要几份姑娘带回去吃。”
茱青哪知道这个凡人会想得如此复杂,只觉得赵恒简直又大方又客气,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谢赵公子美意,还是不必了,哪有又吃又拿的道理。”茱青道。
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雪非但不停,比吃饭前还大了一些,赵恒身边的侍卫已寻过来,拿着伞在酒楼门口等着。
赵恒接过侍卫的伞,没有回去的意思,他深知自己的行为不甚妥当,却还是忍不住道:“风雪路难行,不知姑娘住在何处,我送姑娘回去吧。”
茱青尚未开口,旁边的翊贞冷冷回绝:“不用。”
姑娘的兄长出面拒绝,赵恒不好再坚持,刚想把伞给茱青,免得她淋一身一头的雪着凉,翊贞已拽着茱青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追了两步没追上,茱青频频回头朝他看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恒的目光一直盯在茱青身上,她兄长松开手在前面走着,她小碎步在后面紧紧跟上,不知是否因为年纪小,个子堪堪过她兄长的肩。
他不禁叹道,好可怜的姑娘,要看人脸色过日子。
赵恒目光微动,身旁的侍卫靠近两步,他低声道:“跟上去,看看他们住哪儿。”
侍卫应声,跟在两人身后。
茱青被翊贞莫名其妙拽着走了好一会,翊贞才松开她。
她抬手看向手腕,翊贞力气大,她挣不脱,手指在她手腕握出几道红印,她揉了好久红印才消退。
翊贞大步流星,茱青急急跟上去,迎面而来的雪扑到脸上头发上化成水珠,她都顾不得擦干。
“你这么急着拉我走干嘛,还没跟人家好好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