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淤泥。
每一次呼吸,零号都感觉它沉甸甸地灌进肺里,混合着汗臭、劣质兴奋剂燃烧的呛人烟气。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浪撞击着“血槽”斗兽场的合金骨架,如同无数饥饿的野兽在咆哮。
聚光灯是灼热的烙铁,狠狠烫在场地中央那座巨大的死亡囚笼上,也烫在笼中唯一还站立着的活物——她的身上。
零号。
她像一尊从血池里捞出的残破神像。
暗红污血糊满了她身上仅存的被撕裂的格斗背心,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结痂。一道狰狞的裂口横贯她的左眉骨,皮肉翻卷,新鲜的血液混着汗水,像粘稠的溪流,滑过她沾满污垢的脸颊,在下巴汇聚。
然后沉重地滴落,砸在脚下那具仍在无意识抽搐的庞大躯体旁。
那具躯体属于“具甲”布洛克,一个全身嵌满廉价装甲的巨汉。此刻他粗壮的脖颈被撕开一个豁口,露出断裂的气管和森白的骨茬。
零号大口喘着气,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她脚边那个逐渐失去生机的巨汉。
“零号!撕碎他!撕碎他!”看台上的狂热几乎化为实质的冲击波。
赢钱者的狂笑与输光者的咒骂交织,腐烂的合成水果砸在笼壁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零号对这些置若罔闻。她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肋下那尖锐、钻心的剧痛——布洛克临死前的重击,可能断了两根肋骨。
但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弦死死绷紧,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她不能倒下,她要活着。
她只有这唯一的信念。
零号空洞的目光,穿透了铁笼冰冷的栅栏,穿透了那些扭曲兴奋的面孔,死死锁定在笼边那个散发着幽蓝冷光的东西上--蓝泪贩售终端。
为了能够活下去零号不得不在“血槽”斗兽场里靠出卖力气为生,每一个在这里靠厮打换生存的人都被斗兽场老板种下了蚀骨病毒。小小的一支注射剂却能够给她带来这样焚心的痛苦。
为了缓解痛苦,她不得不用自己厮杀得来的信用点换取蚀骨病毒的解药--蓝泪。
一睁眼零号就被推入斗兽场,在血泪的厮杀里面,在生死的极限挑战下好不容易赚取到一点微薄的信用点,却只能用来缓解她蚀骨病毒的疼痛。
她像是被拖进了一条无尽的深渊,她不停的在里面轮回。
好像是活着,却好像早已死去。
零号拖着一条麻木、不太听使唤的腿,一步,一步,在黏腻的血浆地面上留下深红的脚印,走向那幽蓝的光芒。
每靠近一步,体内那东西就开始苏醒。
不是伤口的痛,是更深处的,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空洞感,一种仿佛神经末梢正被亿万只无形的蚂蚁啃噬的酸痒和灼痛,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吱嘎作响的幻觉。
那是蚀骨病毒在苏醒,像一头被囚禁在骨髓里的饥饿凶兽,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只有那抹幽蓝,能暂时填满这无底的空洞,安抚那头凶兽,带来片刻虚假的安宁。
她踉跄着扑到冰冷的终端前,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在扫描口上,手腕内侧的植入芯片被激活,就在她以为下一刻就能得到缓解的时候。
幽蓝的屏幕闪烁,冰冷的机械音如同丧钟彻底击碎了她的所有希望。
“身份:零号。账户余额:47信用点。‘蓝泪’标准单位(10)售价:50信用点。余额不足,无法购买。”
嗡——
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心脏在空腔般的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47,50。
三个信用点。一道天堑。
蚀骨的饥饿感猛地炸开!
那空洞瞬间化作咆哮的深渊,冰冷的啃噬感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尖锐的幻痛刺穿了她的大脑皮层。她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撕裂、燃烧,是喉咙深处泛起的铁锈味和胆汁的苦涩,是灵魂被架在文火上炙烤的绝望。
没有蓝泪,那空洞会把她彻底吞噬,骨头会一根根被那无形的凶兽嚼碎!
一个庞大的阴影挡住了那幽蓝的光。
疤脸杰克,她的管理人,墨帮的爪牙。
他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刻满了贪婪。
“啧,够野,小畜生。”杰克的声音像砂纸打磨生锈的管道,“可惜,‘蓝泪’涨价了。上头的意思,懂吗?”他粗壮的手指,带着金属指环,用力戳了戳屏幕上那个刺眼的“50”。
“想活?想止痒?简单。下场‘三重门’,赢了,别说一管,老子赏你三管,让你泡在里头都行!”
“三重门”——连续三场死斗,没有喘息。那是“血槽”处理废品的焚化炉,踏进去的没几个能喘着气出来。
原本47的价格就被那么轻易的涨到了50。似乎对于那些老板来讲不过是一挥手的事,可对于零号来讲却是生死攸关的价码。
她的生死似乎从来不重要。
凭什么?
零号猛地抬起头。喉咙里滚出一个濒死野兽般的嘶鸣。
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新鲜的血液混着污垢渗出。
愤怒在燃烧,但更汹涌的是那灭顶的渴求,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像是一个随时都会被引爆的野兽。
在霓虹城庞杂数据洪流的最底层,一个被废弃服务器堆砌成的冰冷墓穴深处。这里的空气里只有高频风扇的嗡鸣和精密元器件过载散发出的焦糊味。
涅墨西斯悬浮在中央。
她的身体大部分被包裹在布满神经传感接驳线和维生管道的简陋装置里,只有一张脸和一段异常纤细苍白的脖颈露在外面。
无数悬浮的光屏环绕着她,在瀑布般流淌着冰冷的数据流是她对斗兽场的实时监控
她冰冷的看着平面前的那个因恐惧和渴望而微微痉挛的身影。
涅墨西斯耳边响起零号剧烈波动的肾上腺素峰值警报,她看着斗兽场后台混乱的通讯碎片,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张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实时赔率波动全息图。
涅墨西斯的脸,在屏幕幽蓝冷光的映照下,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瓷器。
毫无血色,缺乏生机,没有感情,冰冷的仿佛一台机器。
只有那双眼睛,深如同地狱深渊,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她此刻正牢牢锁定在屏幕上零号的脸。透过屏幕,涅墨西斯看着零号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着不甘、野心,甚至还有些许的恐惧。
“真是有趣。”涅墨西斯喃喃道。
涅墨西斯冰封般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欣赏。一种目睹自己精心培育的植物在绝境中迸发出惊人生命力的满足感。
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在无形的虚拟键盘上弹动,快得只剩残影。
片刻后,几个隐藏在“血槽”庞大投注网络最深处的幽灵账户被瞬间唤醒。一系列看似随机、金额微小的下注指令被发出,精准地投向一些无关紧要的场次。
这些指令如同投入复杂算法湖泊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微妙的涟漪,巧妙地扰动着一个极其隐蔽的权重参数。
几秒钟后,在主控系统后台,一条尘封已久并且触发条件极其苛刻的“选手补偿条款”被激活了。系统日志里迅速生成了一条模糊的记录:“检测到对手布洛克血液中含有未申报的代谢兴奋剂残留,可能对选手零号造成潜在不公影响。依据条款103条,给予象征性补偿:3信用点。”
屏幕的另一边,零号手腕上那枚廉价的植入芯片,屏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冰冷的数字从“47”,跳跃成了“50”。
零号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植入芯片界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她曾经的祈祷起了作用?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但只是片刻,她脑海中对蓝泪的渴求就占据了主导地位。
零号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被绝望和渴求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芯片屏幕,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她几乎是扑撞在贩售终端上,染血的手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痉挛,狠狠戳向购买键。
机械臂弹出,一支盛装着妖异蓝色液体的细长注射器落入凹槽。
零号一把抓住它,没有丝毫停顿,像野兽撕咬猎物般,将那冰冷的针尖狠狠扎进自己颈侧暴露的还在微微搏动的静脉里。
她拇指用尽全力,死死压下了注射按钮。
幽蓝的液体被强大的压力瞬间推入她的血管,几乎是同时,一声极压抑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带着强烈生理性颤抖的叹息。
她紧绷如弓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终端外壳上,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喘息迅速平复,变得悠长而微弱。
眉骨和肋下的剧痛被一层厚厚的温暖的迷雾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最重要的是,那啃噬灵魂的酸痒和灼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被一种深沉的令人沉溺的麻木和一片令人舒适的空白所取代。
她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仿佛沉入了一片没有梦、没有痛苦、也没有光亮的寂静深海。
“是的…就是这样…”涅墨西斯的声音响起。
她的指尖划过零号此刻生命体征的光滑曲线图,那剧烈波动的峰谷已变得平缓柔和。涅墨西斯满意的看着屏幕前的那个身影。
“真乖。”
她的目光从零号蜷缩的身影上移开,落在另一块光屏上。那是“血槽”后台截获的一条加密通讯,这条通讯来自墨帮一个小头目,内容是给疤脸杰克的指令。
安排下一场,让“剃刀”凯恩对阵零号。指令末尾特别标注:“赔率已调高,务必确保…凯恩擅长速度,针对力量型弱点…”。
涅墨西斯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跳跃了几下。片刻后,一份关于零号的“详尽分析报告”被巧妙地生成,其中“无意”地重点标注了她左腿膝盖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旧伤隐患。
这份报告被伪装成一次偶然的数据缓存溢出,恰到好处地流入了“剃刀”凯恩的通讯接收缓冲区。
“挣扎吧,我美丽的小野兽…”涅墨西斯的目光重新落回监控中沉睡的零号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纯粹理性的、冰冷而炽热的光芒,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投入烈火中淬炼的珍贵瓷器。
救她,只是为了让她挣扎的时候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