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动作很小心,也很仔细。

    改造后的相机虽然能勾勒出大致的异常轮廓,但那些真正关键的细节,仍然只能依靠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来捕捉。

    然而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不是视觉上的异样。而是当他掌心真正触碰到那些区域时,某种超出仪器检测范围的异变就会悄然发生。

    最开始只是酥麻。

    再后面,令人战栗的电流感便渗了进来。

    那些无形的冲击沿着他的毛细血管攀爬,在他身体里激起一连串难以言喻的低鸣。

    以致于他本该快速完成的检测,在那持续不断的冲击下变得迟缓。时间像是被刻意扭曲,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在这微妙的僵持中耗费了远超预期的时间。

    甚至让他彻底回神的,还是阮白渺突然覆上来的手。

    冰冰凉凉,颤颤巍巍,握上他拇指的指关纤细脆弱,偏偏还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

    他抬头,视线却猝不及防撞入一片雪色,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浑圆的线条。他一愣,眼睛触电般继续抬起,视线划过她纤细的肘骨,耸起的肩胛,最后落到她殷红的眼尾上。

    “痛……”

    她看着他,小声道。

    裴思一怔,连忙抽回手掌。

    相机的冷光斜斜扫过,映照出女人腰间一个深粉色的掌印,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靡艳。

    “抱歉,我……”

    裴思的道歉刚滑到嘴边,视线中,那抹艳色便忽地开始褪去。

    由深粉转为浅粉,再由浅粉淡化成一片与其他肌肤无异的瓷白。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只需要裴思的一个眨眼,一次呼吸。等他再定睛去看,那片肌肤已经光洁得仿佛从未被碰触过,只余下记忆中那抹靡艳的红,在意识里徘徊不去。

    “你的身体……”

    “嗯。”

    阮白渺重新趴回去,声音低低地传出来:“我大学的时候不是有点近视嘛?”她轻轻叹气,“谁能想到到了末世,连近视都自愈了。”

    “……我以为你的能力触发,是必须先见到血。”裴思低声说,相机的冷光再次游移至她的腰际,微弱的光线下,那道凹陷此时只剩下极淡的轮廓,随着光线的偏移而消散。

    阮白渺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定定看着侧面,突然叫了声:“裴思。”

    “嗯?”

    “魏群他们……如果回来发现我们在这里,我的事就瞒不住了。”

    片刻的安静后,裴思:“所以?”

    “所以……”阮白渺下意识想转身看他,却在动作的瞬间想起目前处境,只能又趴回去,“我不如主动交代?”

    她说,语气也跟着扬了起来:

    “争取下坦白从宽?”

    相机的电子对焦音再度响起,与男人带着凉意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坦白从宽?”他尾音低下去,一字一顿,慢条斯理,“最开始连我都不信,现在倒学会相信别人了?”

    “……”

    沉默。

    还是沉默。

    然后阮白渺的声音轻轻飘地响了起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啊。”

    “哪不一样?”

    “我现在相信你啊。”

    裴思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听着像怒极反笑:“现在信我,所以连着我身边所有人都值得相信了?”

    “那他们是你——”阮白渺音调不自觉拔高,但她话还没说完——

    “啪!”

    一记清脆的拍打截断她的声音。她猛地一怔,还没从这声中回神,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啪”,不轻不重地落到她的大腿外侧,同一个地方。

    那一瞬间,仿佛有火花顺着肌肤炸开,噼里啪啦的,不疼,但就像是直接打在她神经上,激得她浑身发麻。

    “分开点。”

    裴思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阮白渺终于意识到什么,浑身一激灵,从被拍打的腿侧到耳尖,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热流窜过,烧得她舌尖都在哆嗦:“这…这里也…”

    她头皮发麻,“也要看的吗?”

    身后诡异的安静两秒。

    “看一下…会比较好。”

    阮白渺的脊背已经僵成笔直的弧线。

    她缓慢挪动双膝,耳尖回荡起皮肤与床单摩擦的细响。才放松不久的肩膀再度紧绷起来,连呼吸都凝滞成清浅的吐息。

    不过须臾,她的后背已经沁出细密的汗。

    然后听到一句:

    “我的人就能信了?”

    阮白渺手指抓了抓枕套:“可是……”她稍稍挪动发僵的身体,才勉强将注意力放回到话题上来,“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解释在这里的问题?”

    咕咚一下,她吞咽了口唾沫,突然想起什么,又说:“而且魏群带的那几个人不都嘴挺严的嘛?加上你现在也在这里,他们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说出去吧?”

    “是说出去的问题?”

    阮白渺指尖更深地陷入枕套,在布料上掐出几道细小的皱褶:“反正…”她声音闷闷的,“他们早晚都会发现,早发现晚发现,又有什么区别。”她越说,声音越低,“再说基地现在会这样,不都是因……”

    “因为你。”

    与她的无力相比,裴思语调平静得可怕。他接这话时甚至没有抬眼,目光仍专注地钉在相机显示屏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机身,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我就知道。”

    阮白渺眼睫一颤:“你又知道了?”

    好一会儿,裴思都没回应。

    阮白渺趴伏在床上,视线被局限在狭窄的范围里,根本看不见裴思在干嘛,但她当然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只是这种持续的静默让她感到心慌,嘴唇也不自觉抿起来。

    就在她准备打破沉默时,裴思终于叹了口气。

    很轻。却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我当然知道。”

    他话音落下,高大的身影已经斜斜地笼罩下来,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还记得大学,”他忽然开口,话题转得突兀又自然,“你负责的那个跨系项目吗?”

    他话音刚落,阮白渺就想起是哪件事。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没搞定的项目。

    那个时候裴思还不是学生会长,她也不过是秘书部的准干部,手头同时负责好几个需要多方协调的项目。

    那个跨系活动,是她接过来后进展最顺利、也最快的项目。但所有流程都敲定了,宣传物料也都设计好了,赞助商却突然反悔,说不打算给他们资助,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给,就只扔过来三个字:不想了。

    “你来找我帮忙,事后给我带了整整半个月的早餐。就算自己早上有课,也会特意托相熟的同学转交。”

    昏暗的光线里,裴思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将相机翻转过去,于是显示屏的冷光不再映在他脸上,而是落在阮白渺裸/露的手臂一侧,勾勒出一道发颤的痕迹。

    他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

    “所以现在基地出了事,你打算故技重施,用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做回报。对吗?”他尾音微妙地上扬,“而你清楚我不会接受,所以就打算从我底下的人入手。”

    咚、咚咚——

    阮白渺心跳飞快。

    “想一路了吧。”

    阮白渺嘴唇抿得很紧,贝齿深深陷入唇内侧的软肉。

    “还挺委屈你的。”

    微光重新爬上裴思的轮廓,他低头看了眼相机,又扫过阮白渺紧咬的唇,几秒后,深深吸气:“但你一定要说,我不会拦着。”

    阮白渺怔住了。

    “嘴长在你身上,”裴思指腹轻轻蹭过相机侧面,眸底晦暗不明,唇角微微下压,“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把它封住。更何况你要暴露实在太容易,我没办法永远不让你受伤,更没办法把你按在口袋里,走到哪带到哪。”

    阮白渺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定定地望着正前方,为裴思话语里凝着的淡淡烦躁,却又在尾音透露出的无可奈何的妥协。

    这种矛盾的语调听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等一等。”

    裴思的声音忽然完全沉下去,每个字都裹着沉重的力道:“别那么快,别那么急。虽然他们现在是跟着我,但说到底,都是末世后才聚到一起的人。我希望你至少像当初观察我那样,先确定他们值得你交付信任,再决定要不要坦诚。”

    他轻声地落下最后几个字:

    “可以吗?”

    阮白渺突然很想看看裴思的脸,但最终只是将发烫的脸更深地埋向枕头,布料擦过过鼻尖,闷闷地应一声好。

    裴思明显松了口气。

    “那么现在……”他的声线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却也没完全恢复平日的从容,尾音还带着几分干哑,“转过来吧。

    “后面暂时检查完了。

    “……该看正面了。”

    阮白渺背对着裴思,缓缓坐起身来。

    脊椎一寸寸舒展,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丝质的肩带早已滑至臂弯,被她用手轻轻勾住。她低垂着眼睑,海藻般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如流水般拂过她光/裸的后背,带起一阵酥麻的同时,也恰好掩住了她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