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军府邸灯火通明,朱门高悬。石狮威严,甲胄森然的亲兵肃立两侧。车马粼粼,华服宾客络绎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
沈青筠持请柬而来,一身素雅青衫在锦绣堆中略显清寂。袖中玉佩紧贴肌肤,冰凉依旧。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雕梁画栋间隐含的防御机关、往来宾客中眼神锐利的生面孔、府邸深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华长泽与张佑景或已悄然混入,或在暗处观察。
他的目光掠过回廊,一幅巨大的北疆狼图腾挂毯猛地攫住了视线。狰狞的狼首昂然向天,粗犷的线条仿佛带着塞外风沙的气息。
“沈大夫!您可算到了!”一声清朗呼唤传来。姜意行快步迎上,脸上是世家子弟惯有的热情笑意,“快请入席,家兄稍后便至。”
沈青筠颔首回礼,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一位正与旁人寒暄的紫袍官员腰间。一枚龙形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在锦袍下若隐若现。
他随引路仆役步入喧嚣正厅。
正厅内亮如白昼。
珍馐美馔流光溢彩,舞姬水袖翩跹如云,丝竹管弦奏出奢靡欢愉的乐章。
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流淌的,却是绵里藏针的试探与不动声色的较量。
沈青筠被引至靠近主位的一席。他并未动箸,只端起身前的清茶,浅啜一口,清苦的茶香在舌尖蔓延。
他敏锐的耳力捕捉着四周的细碎言语。
“……听闻北疆近来又有异动?那帮蛮子,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个粗豪的武将嗓门压低,却掩不住其中戾气。
“嘘,王将军,慎言!”旁边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急忙打断,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圣心难测,北疆之事,自有朝廷定夺。不过,倒是风闻那边境苦寒之地,近来似有异宝现世……”
“哦?是何宝物?”另一人凑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好奇。
“金海雾莲!”文士吐出四字,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传说生于极北苦寒绝域,千年难遇,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效,更能洗涤经脉,增益无上功力!只是那地方……啧啧,九死一生啊!”
金海雾莲!沈青筠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缓缓步入。
姜栢洲未着戎装,只一身墨色云纹锦袍,金线滚边,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他向席间颔首致意。
“诸位盛情,姜某感念。”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一位身着深紫官袍、面容古板的老者起身,正是那位佩戴怒龙玉佩的密探——御前行走周廷恩。
他手捧一只造型古朴、通体莹润的玉壶,朗声道:“姜大将军劳苦功高,威震红菱果!圣心甚慰,特赐下北域新贡‘雪魄酿’一壶,以彰殊荣!此酒性烈如火,驱寒补气,正合将军虎威!请将军满饮此杯!”
“圣上隆恩,臣感激涕零!”姜栢洲神色肃然,双手接过周廷恩亲自斟满的玉杯。
杯中酒液澄澈如水,却在灯火下折射出极淡的冰蓝光泽,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雪莲清冷与某种矿石般锐利的气息隐隐散开。
他举杯,环视众人,朗声道:“愿我南绘国祚永昌!诸君,同饮!”
酒液入喉。
辛辣!一股极致的冰寒随之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酒……”华长泽身边,张佑景失声低呼,只吐出一个字便被华长泽猛地捂住嘴巴,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疑与凝重。
丝竹管弦依旧悠扬,舞姬的裙裾旋开如花。酒宴的气氛在皇帝赐酒的荣耀中似乎达到了顶峰。
然而,这虚假的繁华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主位之上,姜栢洲正欲放下酒杯,身形猛地一晃!他脸色瞬间由纸白转为骇人的青灰。手中的玉杯脱手而落,“啪嚓!”一声脆响,碎片与残酒四溅!
“噗!”一口粘稠如墨、带着浓重腥甜气息的暗红血液猛地从他的唇边喷涌而出,溅落在墨色锦袍上。
他一只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住肋下旧伤的位置,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向前佝偻,另一只手臂下意识地撑住沉重的案桌。
他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刹那间,满堂死寂!所有乐声、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恐地聚焦在那只手腕上——一道冰蓝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盘踞其上。
“二哥!”一声尖叫划破死寂,姜意行面无人色,立即从席位上扑出,直冲向摇摇欲坠的兄长。
“保护将军!”陈副将须发皆张,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带着凛冽寒光。
他身后数名反应过来的亲兵也瞬间拔刀,寒光交错,瞬间在姜栢洲周围形成一道环形屏障,刀刃齐齐对外,怒视着混乱的宾客。
宾客们这才如梦初醒,惊呼、尖叫、杯盘碰撞倾倒的哗啦声乱成一片,有人惊恐后退,有人茫然失措,更有几道目光在混乱中飞快地、隐蔽地交换着信息——那是周廷恩和他隐在人群中的同伙,以及另一些身份不明的窥探者。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刹那,一道青影掠过人群!
沈青筠无视了那些刀锋!他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手搭在姜栢洲腕脉,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探向自己怀中——那里,玉佩的搏动地剧烈。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骤然响起。
沈青筠胸口衣襟之下,冰蓝色的幽光猛然照亮。尽管有层层衣料阻隔,靠近的姜意行、以及华长泽,都无晰地看到了那蓝光从沈青筠胸口透射而出。
这玉佩爆发的蓝光与姜栢洲腕间的冰蓝命纹产生了共鸣!两道幽蓝光芒之间,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荡开一圈圈涟漪般的能量波纹。
“封锁所有门户!任何人不得擅离!”沈青筠的声音响起,他眼中温润平和尽褪,“闲杂人等退开十步!取我银针!清水!甘草!绿豆!速速取来!”
陈副将都为之一窒,下意识地厉声重复命令:“封锁府门!快取沈大夫所需之物!快!”
华长泽已挤到软榻边,他死死盯着沈青筠胸口透出的蓝光,又猛地看向姜栢洲腕间与之共鸣搏动的命纹。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张佑景,嘴唇翕动,无声地传递着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
张佑景同样满面骇然,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转身,“无关人等速退!莫要阻碍救治!药箱!谁有药箱?!”
正厅一角被亲兵以刀锋强行清出空地。沉重的屏风被匆匆移来。
姜栢洲被小心安置在临时铺就的软榻上,面如金箔,气若游丝。
沈青筠半跪在榻前,他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清隽的侧脸滑落。
他拈起一枚枚银针,指尖翻飞。银芒精准无比地刺入“膻中”、“巨阙”、“关元”等护心大穴,针尾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华长泽面色凝重如铁,他小心翼翼地用银针试探着残留于碎裂玉杯中的几滴“雪魄酿”,又凑近鼻端仔细嗅闻。
片刻后,他眼中寒光大盛,猛地抬头看向沈青筠,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锁魂砂!混入了‘北冥寒泉’!好狠毒的心思!好霸道的手段!”
“北冥寒泉”四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点出了这致命引子的恐怖来历——那是传说中极北苦寒之地、能冻结灵魂的禁忌之水!其寒毒霸道,正是诱发和激化“锁魂砂”阴毒的绝佳催化剂!
混乱的阴影里,周廷恩假借关心,正欲再往前凑近几步,试图看清那诡异的蓝纹和沈青筠玄奥的针法。
一只布满老茧、沉稳有力的手却似无意般横在了他身前。华长泽不知何时已侧过身,目光看似关切地落在姜栢洲身上,那阻挡的姿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周大人,将军危急,还请稍安勿躁,莫要惊扰了沈大夫施救。” 他的声音不高,却威严十足。
周廷恩脸色一僵,眼中阴鸷之色闪过,只得悻悻止步。
府邸高墙之外,更深沉的夜色里,几道融入阴影的黑影贴附在墙壁上,无声无息。冰冷的目光穿透窗棂的缝隙,紧紧锁定厅内那一片混乱的核心。截杀信鸽的第三方势力,终于露出了獠牙。
剧痛在体内疯狂攒刺、搅动,觉得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
姜栢洲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寒中沉浮,意识早已模糊破碎。就在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绝望边缘,一股熟悉的、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微凉触感包裹住了他。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沈青筠感受到袖口传来的、濒死之人最后的紧握。
“师父,可来相助?”沈青筠声音沙哑。
他左手五指拂过姜栢洲胸前几处大穴,内力透入,强行将其经脉门户洞开一线。右手则猛地将那块玉佩紧紧按在姜栢洲心口位置!
嗤——!
玉佩接触肌肤的瞬间,一声轻响。冰蓝色的光芒从玉佩与肌肤接触处猛然爆发,瞬间顺着沈青筠引导的金针路径涌入姜栢洲体内!
“呃啊——!”昏迷中的姜栢洲发出一声痛苦嘶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般弓起!插在他周身大穴上的银针剧烈震颤,发出嗡鸣尖啸!
沈青筠紧按玉佩的手背青筋暴起,承受着两股力量对撞产生的反噬,脸色瞬间煞白,一缕鲜血自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渗出。
华长泽双目圆睁,须发皆张,早已将几味中和寒毒、护持心脉的应急药物塞入姜栢洲口中,双掌抵住其后心,雄浑温和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
张佑景守在沈青筠身侧,手捧银针药瓶,随时准备应变,额头上全是冷汗。
噗——!
一大口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血猛地从姜栢洲口中狂喷而出!
随着这口毒血的喷出,姜栢洲弓起的身体骤然瘫软下去!脸上那层骇人的青灰死气消退了一丝。腕间那道冰蓝命纹的光芒也骤然黯淡下去。
沈青筠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那口强提的真气泄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按在玉佩上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抬起。成了!他刚想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稍稍喘息——
“沈……沈大哥!”一直守在榻边,盯着兄长情况的姜意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手指颤抖地指向姜栢洲的胸口。
沈青筠和华长泽闻声,低头看去。
姜栢洲心口处,方才被沈青筠以玉佩紧按的位置,衣襟因之前的剧毒冲击和能量爆发早已破损不堪。此刻,透过那撕裂的布料,在肌肤之上,竟赫然浮现出一幅由冰蓝色细纹构成的图案。
那图案的形态——三片修长舒展、仿佛凝聚着月华寒霜的莲瓣,线条古朴神秘,带着一种极致纯净又凛冽的意象。
金海雾莲!
华长泽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颤抖着指向那冰蓝图腾,哆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