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抵达医院,徐女士的出院手续都办好了,等他们一来立刻就可以拿着东西回家。
下楼时,何屿白与父亲走在前面,何先生顺便告诉了他们徐女士提前出院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下午有医生进来暗示过。
前天刚住院,徐女士看着还非常虚弱,医生甚至做过最坏的预期,若是一直高烧不停该怎么办,幸好徐女士身体素质极好,打了两天的点滴,烧退了下来,人也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
若在平常,徐女士这种可住可不住的病人,医生不会给出院的建议,全凭自愿,可这次却是例外,从昨天开始医院突然多了许多病人,床位已经不够用了。
邓绥走在最后,正在和徐宝妍聊天,内容很普通,无外乎是今晚要吃什么,也听到了何先生的讲话,并不感到意外。
昨天下午,她与何屿白来医院时,便发觉住宿部大楼多了许多患者,也听到医生讨论,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伤亡不小,事发路段离医院不远,有不少病人都被送来了这里。
继而,心里生出失望,她昨天也曾抽空下楼,却没有在那个病房找到熟悉的身影。
说话间,邓绥的眼角余光扫过角落的位置,却不期然看见那个让她这两天心心念念的中年女人,她眼神一凝,心情峰回路转,随即目光游移,朝她旁边看去。
那里还站着一个女人,上了年纪,头发泰半已然花白,身体似乎不适,任由中年女人搀扶着。
邓绥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当年李阿姨的相貌,然而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或许从未遗忘过。
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不是李阿姨,声音不一样,脸庞也不一样,连身高都相差很多……
住院部的一楼,吵吵嚷嚷,可中年女人的嗓音实在不小,邓绥很确定,她管旁边的年长的女性,叫了一声妈。
邓绥收回视线,没再继续盯着那个方向。
身后无人,她闭了闭眼,又轻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
她是期待重逢,却不渴望这样的重逢,在一个看遍人间喜悲的医院里。
……
抵达雅苑的时候,是日落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路上讨论了半天晚饭,最后还是由徐女士拍板,选了何宝妍爱吃的饺子。
做饭的阿姨周末休息,徐先生给对方打了个电话,他们还没到家,阿姨来了一趟,带了需要用到的食物,又把动手面和好,很快就离开了。
回到家,徐女士精神尚好,坐在客厅里,开了电视。
茶几上随意散开着一本相册,目光所及,是几年前拍的一张全家福,她也没有了看电视的兴趣,收回视线,捧起相册放在腿上,一页又一页看得认真,时不时与邓绥讨论着。
徐宝妍刚进来,便对着飞奔下楼的七七移不开眼,抱着可爱的狗头嘀嘀咕咕,好似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随即一人一狗去了外面庭院里撒欢。
何先生与何屿白也没去厨房,在客厅里支了个桌子,父子俩边动手包饺子,边说着悄悄话,偶尔会朝沙发这边望过来。
电视放的综艺节目,此刻好似变成了背景音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她觉得面前这副场景非常温馨。
恍惚中,她眼前竟然浮现小时候的一些画面。
从有记忆开始,她便在孤儿院里了。
孤儿院的院长算是比较负责的,可里面的孩子太多,她身在其中,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不可避免会饿肚子,会被其他大孩子欺负。
可那段时间,她也遇到了很多善意,对她最好的,便是一个姓李的阿姨。
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她也有一个女儿,总之,李阿姨对她这个刚出生就被扔在孤儿院里的小女孩,比对其他孩子多了一份关怀。
小邓绥摸着肚子感觉很饿的时候,李阿姨会趁着没人给她送一些吃的,不开心的时候,李阿姨也会细心安慰她。
无父无母的孩子,大多比较早熟,小邓绥知道李阿姨更关心自己,对对方也不免更亲近。
在孤儿院里,所有人都是被抛弃的,小邓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可等到她上了学,才发觉其他同学都是有父有母,而像她这样的,叫做孤儿,才是异类。
发现这个真相,再回到孤儿院,小邓绥的心情很低落,这个时候,李阿姨把她叫了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小邓绥抿了抿嘴,低着头说:“李阿姨,其他同学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人,李阿姨,只有我没有。”
李阿姨沉默半晌,缓缓搂住她,说:“小绥,李阿姨会陪着你一起长大的。”
小邓绥心情转好,脆生生地回应,可眨眼间,心情又低落下去,她知道,李阿姨虽然对她很好,但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孤儿院所有孩子的,李阿姨对其他孩子也很好。
李阿姨不光会陪她长大,也会陪孤儿院里其他孩子长大。
她当时的失落,是出于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李阿姨根本无法陪伴她到长成大人的那一天,便消失不见了。
当时的小邓绥并不知道,她回想起白天其他同学与父母亲密的样子,又问了一个问题:“李阿姨,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他们不爱我吗?”
李阿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抚摸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力道里满是安抚:“有的人,与父母的缘分很短,可人生很长,我们小绥,有一天也会遇到其他爱你的人,会很爱你。”
小邓绥道:“我知道啊,李阿姨很爱我。”
李阿姨失笑,略一停顿,又纠正道:“不是李阿姨,还会有其他人来爱我们小绥。”
闻言,小邓绥的声音也带了些期待:“会吗?真的有那个人吗?”
李阿姨回答得很坚定:“当然。”
当时,小邓绥眼珠转了转,抬头看着李阿姨,下定决心,以后她不光要找一个爱她的人,还要找一个只爱她的人。
如今,她找到那个人了。
徐女士正与邓绥聊天,发现半天没人接话,这时她才发觉,邓绥一直在盯着何屿白看,一动不动,神色专注,她偷笑一声,随即在邓绥耳边低声问:“我的儿子,是不是长得很帅?”
她的语气神态,满是自豪与骄傲。
邓绥从旧日时光里回过神,又认真地看了何屿白一眼,也压低了声音:“是很帅。”